奴婢以为您早睡了,谁知在外屋见到雪参,说您刚从外头回来。”
贴身侍女烟黎一挑帘子进屋来,打眼就瞧见了坐在榻上发呆的自家姑娘。
海茵转过头,看烟黎脱下了披风,挂在门后的屏风架上,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包袱。
“我去爹爹的书房了。
晚饭后就没见你,跑哪儿去了?”
烟黎举了举手里的小包袱,神神秘秘道:“给姑娘看个好东西。
我就是为着这个,才大冷天出去的。
姑娘可要多记着点我的好。”
语气中满是撒娇地道。
“这是什么?”
“这个啊,可是针线房里的钱娘子给的好东西。
我磨了好久她才肯给的。”
烟黎笑着走过来,将小包袱搁在了海茵身旁的茶几上。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海茵浅笑着去解开包袱,见里面是一团比发丝还细的金线。
“姑娘看这金线,是如今京城里最时兴的,绣到嫁衣上,最低调富贵,看着不显,其实只要有点光,就能看出和寻常嫁衣是不同的......”烟黎还在絮絮叨叨。
府里虽看着富贵荣华烈火烹油,却什么物品都各有定例,不是随意就可支取的。
为着这些金线,好让自家姑娘在出嫁时能艳压其他贵女一头,她从晚饭后就在钱娘子那里帮忙了,磨了她一个多时辰,还替她绣了一方帕子,才好不容易让她松口,给了这么一小团。
为了姑娘的嫁衣,做什么都值得。
谁知海茵抬手将包袱推了推,淡淡道:“不必绣了,将这金线,还给针线房吧。”
她抬眼望向房内,靠墙的位置,己绣好七八成的大红嫁衣,被展开挂在架子上,红得耀眼。
烟黎爱在这些事上逞强,她却无所谓。
烟黎不解:“姑娘,为什么?
下个月周家就来迎亲了,再不赶紧绣,就来不及了。”
她知道烟黎对她这件嫁衣有多用心,说是她自己绣,其实都是烟黎在绣,她只偶尔添上几针罢了。
“周家方才来人了,婚事作罢。
这嫁衣,用不上了。”
烟黎顿时红了眼眶,手里的金线也掉在了地上,线团滚落了出去,在地上滚出长长的一道。
海茵站起身走了几步,弯下腰,将金线线团捡了起来,递到烟黎手里。
她走进里间,身后响起烟黎的啜泣。
海茵叹口气,这傻姑娘!
哭什么?
男人要悔婚,该当庆幸才是。
若等嫁了甚至有了孩子再听他说后悔,到那时可真是叫天不应了。
第二日还未起,海茵就被急急叫起来。
烟黎红着一双眼站在锦帐外禀报:“三姑娘,周大公子来了,老太太说,请您亲自去见,有什么话,都当面说清楚。”
周宴昔?
他来干什么?
不是昨晚刚退婚吗?
还有什么好说的?
难不成是来瞧瞧她有没有寻短见的?
退婚是他们家要退的,如今又找上门的也是他,有完没完?
当海家的嫡女是什么?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想屁吃呢!
海茵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
“不见。
既没了关系,孤男寡女,不好再相见。
你去替我回了吧。”
天冷,正是好睡的时候,海茵一点都不想出温暖的被窝。
他周家都做出这么没脸的事了,海茵凭什么还要去见他。
他想见就见?
昨儿来退婚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人来?
她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了。
半晌,听到帐子外没动静,不悦道:“烟黎,你是我的侍女还是他周家的侍女?
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烟黎还未说话,雪参端着一盆热水进屋来了。
她将热水放到盆架子上,走过来将锦帐挂起。
她比烟黎要大上几个月,人又沉稳,算是海茵这院子里实际上的管家。
“姑娘别责怪她,是老太太亲自吩咐她来,一定要叫你去的。
那周大公子一进来就跪在老太太院子门口了......”海茵腾地坐起身来,一把掀开锦被,带着睡意的小脸气得有些泛红。
“他来,就该将他打出去,怎还要让我去见他?”
雪参忙拿起一件锦袄给她披上。
她眼里有些红血丝,一边照顾海茵一边道:“姑娘别气。
周家做事不地道,我们几个知晓后,一夜都没睡。
就连三爷和三奶奶,也在外屋枯坐了一整夜。”
她们哪儿敢睡?
万一姑娘想不开,出了点事,谁担待得起?
三爷和三奶奶亲自过来,悄悄吩咐,盯紧了海茵,可千万别叫她寻了短见。
“爹爹娘亲一夜没睡?”
海茵惊道。
“可不是?
就连老太太都没睡着,唉声叹气了一整夜。
谁知周大公子天不亮就往咱府里来,不知闹什么幺蛾子呢。
姑娘不如去见见他,听他怎么说。”
雪参最了解自家姑娘,昨夜里得知周家夤夜前来退婚,她就知道这事没有回旋余地了。
哪怕周家反悔,海茵也不会再吃回头草。
但看周公子这个样子,怕是提前不知晓退婚的事。
不如去见见,说清楚,也省得日后纠缠不清。
“给我洗脸梳头。”
“哎,姑娘想开些,京城的好儿郎,又不只周家一个。
将话说清楚,今后再无瓜葛。”
雪参使了个眼色,烟黎看到,忙出去叫来燕语和红怜。
西个贴身侍女忙忙碌碌地服侍着海茵,穿衣的穿衣,梳头的梳头,洗脸的洗脸,还叫了院子里的小丫鬟去大厨房提早饭。
“姑娘看今儿穿哪件好?”
雪参从衣橱里拿出来两套衣裳,一套是织金边的锦绣绒裙,外罩淡青色短袄,配一条蜜色披帛。
另一套是一件大红织金妆花云鹭纱裙,配一件粉色半长襦袄,腰间一条大红披帛。
“就那件吧。”
海茵从铜镜里看向那件大红纱裙。
这是她及笄时宫里赏下来的,因当时还在孝期,从未穿过。
头一次上身,她准备穿给周宴昔看。
当然不是为了取悦他。
海茵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她想看周宴昔难受,痛苦,最好抓心挠肝,生不如死。
“雪参,把那只太后娘娘赏的金簪和玉兔衔月步摇拿来。”
海茵一叠声吩咐,让侍女们将她打扮得华丽而耀眼。
海家三姑娘向来打扮得素淡,对这些金玉之物看得很淡,极少披金戴银地出现在人前。
而今日,她如一盏华贵的宝器,比冬日的太阳都耀眼。
周宴昔站在海老太太院子门口,听见有人走近。
脚步声很多,分不清是谁。
他抬头,看到的就是与往日里完全不同的海茵。
她身后跟着一群侍女和婆子,如众星拱月一般,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
他心里一喜。
海茵是很在意他的!
她打扮得这样耀眼,如灼灼桃花,皎皎明月,定是因为心里在意他。
女为悦己者容,她想穿成这样让自己心疼,让自己后悔吧?
只有在乎,才会想着报复。
“茵儿,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我……”他上前几步,欲拉住海茵的手。
海茵退后一步,眉头皱起。
她身旁的婆子忙上前,挡在了海茵面前,嫌弃地看向周宴昔。
“周公子请自重,姑娘家的闺名岂是可以随意叫的?
亏你们周家还是世家,公子竟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叫了十年“茵儿”,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虽然海茵从来不像有些贵女那样羞答答地称他“宴昔哥哥”。
可如今……周宴昔很生气,紧抿着唇,但他还没忘记今日来的目的。
“对不起,三姑娘。
昨儿的事我委实不知情,所以一知道就马上来请罪了。
请三姑娘不要太难过,我会想其他办法的。”
海茵笑着看向他,可惜那笑如这冬日的风一般,没有半分温度,反而如冷刀子一般刺向他。
“周公子,不娶我,损失的是你,我为什么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