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七的夜风卷着碎冰,将村口歪脖子槐树的枯枝抽打得噼啪作响。
林大山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家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早被寒风打透,
肩头那捆柴禾在月光下活像头蛰伏的野兽。他呵出口白气,
瞥见东边天际泛着青灰——这是要落雪霰的征兆。
"救...命..."细若游丝的呼救声被风撕得七零八落。林大山耳廓微动,
这是打猎十年练就的本事。他循声转过乱石坡,见雪窝子里蜷着个青衫人,
发髻上凝着冰溜子,怀里死死搂着个靛蓝包袱。那人右手无名指套着枚铁戒,
戒面貔貅的左眼竟是个黑窟窿。"兄弟撑住!"林大山甩了柴捆去扶,入手寒意刺骨,
比腊月里镇上的冻豆腐还冷三分。青衫人突然睁眼,
浑浊的瞳孔映着月色泛起鱼肚白:"莫碰..."话没说完便昏死过去,
指甲却在他腕上掐出三道血痕。茅屋里的土炕烧得滚烫。秀娘舀起姜汤时,
铜勺在粗瓷碗沿磕出清脆的响。油灯火苗忽地蹿高,将青衫人映得面色发青。
他怀中包袱不知何时松了结扣,露出半截玉镯,幽绿的光泽像极了乱葬岗的鬼火。"当家的,
"秀娘扯了扯丈夫补丁摞补丁的袖口,"瞧这鞋。"林大山这才注意到,
青衫人脚上那双千层底针脚细密得反常,鞋帮内侧沾着几点暗红,
活像开春时野狗刨出的冻毙雀儿溅在雪地上的血点子。屋外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窗纸上,
灶间煮药的陶罐咕嘟作响。青衫人突然抽搐着抓住炕沿,后颈那道新月形疤痕随着呼吸起伏,
宛如第三张翕动的嘴:"七...七日内..."话音未落又昏死过去,
铁戒在炕沿刮出三道白痕。秀娘收拾包袱时,玉镯突然"叮"地滚落。林大山伸手去接,
却见镯子内圈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在火光下泛着金箔似的碎芒。
窗外老槐树上寒鸦齐声怪叫,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墙上人影陡然拉长,
那青衫人的影子竟生出条毛茸茸的尾巴。"明日雪停了就送他走。"秀娘往灶膛添了把柴,
火星子噼啪炸响。林大山应了声,没瞧见青衫人袖口滑出半张黄符,
正被窜进窗缝的北风卷着,悄无声息地贴在了门神画像的背面。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
灶膛里的余烬将熄未熄。王二蜷缩在土炕最里侧,眼皮微微颤动——自打鸡叫头遍他就醒了,
却始终保持着均匀的鼾声。秀娘轻手轻脚往灶膛添柴的当口,他鼻翼翕动,
嗅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腥气。"王兄弟,喝碗粟米粥暖暖身子。"林大山端着粗陶碗进来时,
正撞见王二盯着房梁出神。那青衫不知何时换成了灰布短打,袖口露出半截小臂,
上头密布着铜钱大小的红斑。王二接过碗时指尖发颤,热粥泼出几滴落在炕席上,
瞬间洇出暗褐色痕迹。"林大哥大恩大德..."他低头啜饮,
眼尾余光扫过门帘缝隙——透过结霜的窗纸,能望见后院柴房歪斜的轮廓,
屋顶积雪压得茅草簌簌直落。日头西斜时起了白毛风。秀娘蹲在灶前烙饼,
铁锅腾起的热气在眉睫凝成霜花。王二突然掀帘进来,袖口沾着几点泥星:"嫂子,
茅房在..."话没说完被柴堆绊了个趔趄,右手堪堪撑住灶台,
掌心正按在昨夜烧剩的灶灰里。"当心烫着!"秀娘忙去搀扶,
瞥见他中指指缝粘着片焦黑的碎布,边缘还带着暗红。王二飞快缩手在衣襟上蹭了蹭,
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劳嫂子费心,这灶台该修葺了,灰都漫出来了。"夜色浓得化不开时,
林大山被尿憋醒。摸黑经过柴房,忽听得雪地里传来窸窣响动。他猫腰躲在磨盘后,
见王二披着件单衣,正举着根枯枝在柴房门前的雪地上戳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影子右手分明握着柄短刀形状。"王兄弟?"林大山故意踩响冻土。"哎哟!
"王二惊得枯枝脱手,转身时满脸堆笑,"夜里听见野猫挠门,
怕惊着孩子..."他跺了跺冻得发青的脚,
露出那双千层底布鞋——左鞋帮不知何时裂了道口子,露出里头靛青色的里衬。
三更天的梆子响过第二遍,秀娘突然推醒丈夫。灶间传来细碎的啃噬声,
混着陶罐轻微的磕碰。林大山抄起门闩摸过去,借着雪光瞧见王二背对门蹲在灶台前,
肩头不住耸动。"王兄弟饿了直说便是..."林大山话到半截戛然而止。王二缓缓转身,
嘴角沾着黑灰,手里攥着把灶膛灰往嘴里塞,喉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油灯骤亮时,
他眼神恢复清明,讪笑着抹嘴:"老毛病了,吃些灶灰治胃痛。"次日清晨,
林大山劈柴时斧头突然崩了口。他蹲身去捡崩飞的铁片,却在柴垛缝隙瞥见半截染血的麻绳。
麻绳打着古怪的绳结,绳头还粘着片青灰色的鳞状物,摸上去竟有些烫手。"林大哥!
"王二的喊声从后院传来。林大山顺手把麻绳塞进裤腰,转身看见王二站在枯井边,
脖领灌满积雪也浑然不觉:"这井怕是有年头了吧?"他弯腰探头时,
后颈那道新月疤痕突然渗出血珠,在雪地上溅出梅花似的红点。秀娘扫灶灰时发现蹊跷。
本该乌黑的灰烬里掺着金粉,用火钳拨弄竟聚成个卍字符。她正要唤丈夫,
忽听得里屋传来女儿小丫的惊叫——那孩子攥着王二送的麦芽糖,
糖块里嵌着半片染血的指甲盖。"当家的,这人留不得。"秀娘半夜咬着丈夫耳朵说。
林大山望着窗棂上晃动的树影,
说漏嘴的那句:"这宅基风水倒是旺得很..."话音被北风卷着枯枝抽打窗纸的响动盖过,
像极了饿狼磨牙。五更梆子敲响时,王二的被窝已经凉透。炕头整整齐齐叠着那件灰布短打,
枕下压着块碎银。林大山披衣追到村口,只看见雪地上两行脚印,一深一浅朝着后山延伸。
最深的那几个脚印里,赫然凝着黑褐色的血痂。秀娘收拾床铺时,从褥子底下摸出张黄符。
朱砂画的符咒被汗渍晕开,倒像张咧到耳根的血盆大口。她随手扔进灶膛,
火苗"轰"地蹿起三尺高,青烟在半空扭成个吊颈的人形。鸡叫三遍时,
灶膛里的火灰还泛着猩红。秀娘掀开王二睡过的被褥,靛蓝包袱皮赫然摊在炕席上,
叠得四四方方像口小棺材。晨光透过窗纸斜切进来,
照见包袱皮边角细密的针脚——那缝线走势竟与王二鞋帮上的纹路如出一辙。"当家的,
这针法是双头蛇缠。"秀娘指尖拂过交错的线脚,去年腊月张府管家来收租时,
袖口滚边便是这般邪性的缝法。包袱皮抖开的刹那,玉镯碎片叮铃哐啷滚了满炕,
每片断茬都沾着黑褐色的污渍,在朝阳下泛出铁锈似的暗红。林大山蹲身去捡,
一片碎玉突然灼得他指尖发烫。那截雕着符咒的镯子内圈,正缓缓渗出粘稠的液体,
顺着炕沿淌到泥地上,竟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莫碰!"秀娘抄起火钳夹起碎玉,
青烟滋滋冒起,空气里弥漫着腐肉炙烤的焦臭。包袱最里层裹着个油纸包,拆开是半袋粗盐。
秀娘掂了掂分量,盐粒间忽有金芒闪烁——掺在其中的金粉正顺着指缝簌簌而落,
在泥地上聚成个扭曲的"囚"字。盐袋内侧绣着暗纹,秀娘对着光细看,
牡丹缠枝纹里竟藏着个"张"字。后院突然传来瓦罐碎裂的脆响。
小丫举着个陶偶站在柴堆旁,辫梢沾满草屑:"爹!王叔给的泥娃娃会叫唤!
"林大山接过巴掌大的陶偶,泥胎已经开裂,露出里头蜷缩的干蝎子。
蝎尾针上穿着片指甲盖大小的黄符,朱砂画的符咒被虫蛀出细孔,正对着日头看,
像极了人脸上的七窍流血。晌午头的老槐树在院里投下蛛网似的影子。
林大山蹲在井台边磨斧头,刃口在水面划开涟漪,忽见井底浮起串气泡。他探头张望,
浑浊的水面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后颈不知何时多了道新月状的红痕。"林家兄弟!
"里正的大嗓门撞开篱笆门。三个衙役挎着腰刀立在当院,雪亮的刀鞘上凝着冰凌。
为首的麻脸衙役踢了踢柴堆,冻硬的麻绳头突然弹起,
绳结上粘着的鳞片在日头下泛出青灰:"听说你昨夜收留了个外乡人?
"秀娘攥着盐袋的手一抖,金粉漏进灶膛,"轰"地蹿起蓝汪汪的火苗。
麻脸衙役抽动着鼻翼,靴尖碾过地上的金粉痕迹:"哟,这穷酸灶台倒养得出金疙瘩?
"里正干咳着打圆场,
后腰坠着的铜钥匙却叮当乱响——那钥匙纹样竟与王二铁戒上的貔貅一模一样。日头偏西时,
小丫在院角雪堆里刨出个油纸包。五块麦芽糖整整齐齐码着,
每块糖心都嵌着片染血的指甲盖,拼起来正好是只完整的手掌。糖块在暖炕上化开时,
血渍在炕席洇出个人形,枕畔的陶偶突然"咔"地裂成两半,干蝎子的尾针正直指后山方向。
夜色浓得能拧出墨汁时,林大山摸到了后山乱葬岗。
王二的灰布短打挂在一座新坟的招魂幡上,坟头插着的三炷香燃着幽绿的火苗。
他拨开坟前纸钱,见供盘里摆着五个冻硬的窝头,
每个都印着青黑的手印——无名指的位置赫然缺失。山风卷着纸灰扑在脸上,
林大山突然脚下一空。腐朽的棺材板在他身下裂开,半具尸骸的右手无名指上,
铁戒貔貅的独眼正对着月光冷笑。尸骸怀里的靛蓝包袱皮突然蠕动起来,
数十只黑甲虫从牡丹缠枝纹里涌出,瞬间爬满他的棉袄。"当家的!"秀娘的喊声由远及近。
林大山挣扎着爬出坟坑,
见妻子举着的火把照亮了整片山坳——每座荒坟前都散落着靛蓝布头,
上面沾着的金粉在火光下连成道蜿蜒的线,直指山脚下张府那对石貔貅镇守的朱漆大门。
腊月廿三的晨雾裹着灶糖香,林大山正给门神换新桃符。
朱砂没干透的"神荼郁垒"四字突然淌下道血痕,正巧滴在昨日扫到院角的金粉堆里。
他弯腰去擦,却见冻土中钻出列黑蚁,衔着金粒排成箭头,直指柴房裂缝里塞着的靛蓝布头。
"林家当家的!"里正裹着狐裘撞开篱笆门,六个衙役像黑鸦般散入院落。
麻脸衙役的锁链拖过雪地,在昨日王二站过的枯井边划出深沟。秀娘攥着锅铲从灶房出来,
瞥见里正靴帮沾着的金粉正与林家灶灰里的如出一辙。麻脸一脚踹翻晒盐的笸箩,
粗盐混着金粉簌簌而落:"好你个林大山!"他靴尖碾碎盐粒,金粉在晨光里炸开星芒,
"私贩官盐还掺金粉,够砍十回脑袋了!""官爷明鉴!"秀娘扑跪在雪地上,袖口暗抖,
三枚铜钱滚进盐堆,"这些盐是王..."话音未落,里正的铜钥匙串突然叮当坠地,
钥匙头貔貅纹饰正卡住枚带血的指甲盖——与糖块里的一般无二。
衙役们翻箱倒柜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燕。林大山被按在磨盘上,脸贴着冰凉的青石,
瞧见柴堆缝隙里探出半截麻绳——正是昨日藏着染血鳞片的那根。
麻脸衙役的刀鞘"恰好"扫过柴垛,麻绳应声落地,绳结里滚出颗金豆子,
在雪地上烫出个冒烟的坑。"赃物在此!"里正拈起金豆,指腹抹过豆面阴刻的"张"字。
秀娘突然撞向灶台,陶罐应声碎裂,滚水浇灭灶膛火星,腾起的白雾里,
她指尖飞快掠过盐袋内侧——那个绣着暗纹的"张"字已被热汽晕开,化作团模糊的血渍。
日头爬上老槐树梢时,林家院里已遍地狼藉。小丫攥着裂开的陶偶缩在墙角,
蝎子尾针不知何时扎进了里正的狐裘。麻脸衙役突然怪叫,从盐袋底抖出张黄符,
朱砂画的镇邪咒被金粉污了半边,倒像张咧着嘴的判官。"妖人施邪术!
"里正抖着符纸后退,正撞上秀娘捧来的姜茶。滚汤泼在符纸上,
血咒遇热显形——竟是张富贵生辰八字。林大山瞳孔骤缩,昨夜坟坑里尸骸的貔貅铁戒,
与里正腰间铜匙的碰撞声渐渐重合。枷锁扣上脖颈时,
林大山望见柴房梁上悬着的腊肉晃了晃。冰棱坠地摔碎的瞬间,
他看清梁木缝隙嵌着枚玉镯碎片,正对着日头折射出七色光晕,
像极了王二包袱里那截邪性的断镯。"当家的留神门槛!"秀娘突然高喊。
林大山迈过院门时故意踉跄,后颈那道新月红痕擦过门框,刮下片带血的木屑,
悄无声息落在里正靴面刺绣的貔貅眼珠上。地牢阴风裹着尿骚味扑面而来。
林大山被推进最里间的牢房,后脑勺磕在墙砖刻着的符咒上——与玉镯内圈的纹路分毫不差。
隔壁囚犯突然狂笑,枯爪穿过木栅栏指向他后颈:"白虎食月的印记!
七日...嘿嘿...还剩三日..."三更梆子响过,林大山被冻醒。
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见墙根凝结的冰霜正缓缓聚成个人形。冰人抬起雾气缭绕的脸,
分明是王二的模样,
脖颈却缠着染血的麻绳:"林大哥...张府要借你的宅基养七煞..."话未尽,
晨起收粪的梆子声将冰人震得粉碎。秀娘探监时挎着的竹篮底,五块麦芽糖融成血水,
在篮底汇成个箭头,直指牢房东南角。林大山假意打翻竹篮,血水渗入地缝的刹那,
墙根突然窜出数十只黑蚁,衔着金粉在墙角排成个"井"字。"当家的记着,
"秀娘替他拢衣领时,指尖在后颈红痕上重重一按,"灶王爷腊月廿三上天言事,
总要带着百家烟。"她转身时,裙摆扫过牢门铁锁,
落下几片艾草灰——正落在锁眼内沾着的青灰鳞片上。
地牢石壁渗出的水珠在草垫上冻成冰棱,林大山数着第七颗冰碴子坠落时,
月光正巧爬过气窗铁栏。那光束像把生锈的刀,将牢房劈成明暗两半。
他后颈的新月疤痕突突跳动,恍惚间听见锁链拖地的声响由远及近——却非来自人间。
"寅时三刻..."隔壁老囚突然呓语,枯瘦的手指抠着墙砖符咒,"白虎星君该饮血了。
"林大山循声望去,月光恰好照亮那片墙砖,朱砂描画的符咒与玉镯内圈的纹路重叠,
每道转折都嵌着金箔碎末。子夜阴风打着旋儿钻进囚衣,林大山蜷缩的姿势忽地僵住。
对面石墙上的霉斑正缓缓蠕动,聚成个吊睛白额虎的轮廓。虎睛泛着沼泽般的幽绿,
额间白斑裂开道缝,露出里头转动的眼珠——竟与王二冻疮溃烂的伤口形状相同。
"林大哥..."白虎口吐人言,声线却是秀娘的调子。林大山想后退,
后脑勺抵住的墙砖符咒突然发烫,烙得他头皮滋滋作响。虎爪探出墙壁,虚影按在他心口,
冰凉的触感中混着灶灰的焦苦味:"看井..."虚空中炸开声惊雷。林大山猛然睁眼,
冷汗将囚衣浸得精湿。月光依旧斜斜切在脚边,只是草垫上多了五道爪痕,
渗出的冰水正聚成箭头形状,直指东南角墙根。他扑过去扒开霉斑,
指甲缝里嵌满青灰色碎屑——与王二鞋帮裂口露出的里衬一模一样。"寅时啦!
"隔壁老囚突然狂笑,脏辫甩过木栅栏,"白虎睁眼,七煞移位!"林大山转头瞬间,
恰见月光漫过墙砖符咒,金箔碎末遇光流转,在墙面投出段扭曲的文字:"借尔阳宅养阴煞,
七日魂归白虎座。"五更梆子响过三遍,狱卒踢翻马桶的动静惊起鼠群。林大山佯装捡草席,
将昨夜抠下的墙灰藏进裤腰。青灰色碎屑沾汗化开,在皮肤上洇出个"張"字刺青,
火烧似的疼。他想起王二包袱里那个绣着暗纹的"张"字,胃部猛地抽搐。放饭时分,
疯囚突然扑到栅栏前。那人只剩三根手指的右手穿过木栏,指尖沾着混了血的粟米粥,
在霉斑上画出井口图形:"井通阴阳道,麦芽糖引魂..."话没说完便被狱卒拖走,
草鞋在泥地上刮出七道血痕,恰似北斗七星排列。暮色染黑气窗时,
林大山摸到后颈疤痕结了血痂。他蘸着尿渍在墙上勾画,符咒纹路与疤痕弧度完美契合。
最后一笔落下时,整面墙突然泛起幽绿荧光,符咒金箔化作流沙倾泻,
在地面汇成个旋转的八卦——阴鱼眼的位置,赫然立着张府的石貔貅。"当家的!
"幻听乍起,秀娘的声音混着柴火噼啪声传来。林大山扑向声源,额头撞上冰冷石墙。
血珠滚落处,砖缝里露出半截黄符,朱砂写的生辰八字正与张富贵吻合。
符纸背面粘着片青灰色布料,针脚细密如蛇行。三更梆子敲到第二声,
地牢深处传来铁链断裂的巨响。林大山惊醒时,见月光在地上凝成个透明人影,
正蹲在东南角挖墙。那人转头露出王二的面容,
脖颈却缠着染血的麻绳:"林大哥...井底第三块砖..."虚影突然扭曲,
化作黑烟钻进墙缝。林大山疯也似的抠挖墙根,指甲劈裂也浑然不觉。青砖松动的瞬间,
腐臭味扑面而来——墙洞深处埋着五颗牙齿,每颗都刻着微型符咒,排列成左手掌形状。
最长的犬齿上粘着麦芽糖残渣,在月光下泛着血光。"开饭!"狱卒的吆喝惊散幻象。
林大山攥着牙齿缩回角落,发现掌纹竟与墙洞轮廓重合。隔壁突然传来老囚的呜咽,
那调子莫名耳熟——分明是王二那夜在灶台前吞咽灶灰时的喉音。
雪霰子砸在气窗上的脆响中,林大山做了个漫长的梦。七只白虎环绕枯井踱步,
每只都长着张富贵的脸。井水沸腾处升起具棺材,棺盖上用金粉写着他的生辰。
最骇人的是棺中尸首穿着他的补丁棉袄,右手无名指戴着貔貅铁戒,
戒面眼窝里嵌着王二的带血指甲。鸡鸣破晓时,狱卒发现林大山高烧呓语。
他蜷缩在卦象位置,周身结满冰霜,右手食指在泥地上抠出个"井"字,
每一笔都掺着墙灰与血痂。气窗射入的晨光恰照在此处,泥地缝隙里竟钻出株麦苗,
叶片纹路天然形成辟邪符咒。腊月廿五的日头惨白如孝布,秀娘攥着扫帚站在后院,
扫帚穗上结的冰凌子簌簌直掉。昨夜北风卷走的积雪下,赫然露出五道拖痕,
每道都有擀面杖粗细,从柴垛直通枯井。最深的凹痕里凝着黑冰,
像极了王二那夜鞋底沾的血痂。"娘!"小丫举着裂开的陶偶跑来,
蝎尾针突然转向枯井方向。秀娘蹲身细看拖痕边沿,
发现几根靛青丝线缠在枯草上——与王二鞋帮裂口露出的里衬同色。她指尖刚触到丝线,
井口突然卷起股阴风,裹着腐肉味的寒气直冲鼻腔。日头偏西时,秀娘往井口泼了瓢热水。
冰面炸裂的脆响中,她瞧见自己倒影的脖颈上竟也浮出新月红痕。井壁青苔不知何时褪尽,
露出七道爪痕,每道间隔三寸,正与林大山牢房墙上的符咒位置对应。
"叮——"铁链碰撞声从井底传来,惊得秀娘倒退三步。陶偶蝎尾针突然崩断,
针尖直射井中,在冰面灼出个铜钱大的窟窿。她解下围裙系在辘轳上,刚垂下三尺,
麻绳突然绷直——井底似有什么东西在拽。暮色四合时,秀娘举着火折子再探枯井。
火光掠过第三块井砖时,砖缝里忽地闪过金芒。她用发簪撬开松动的青砖,
碎屑里裹着半枚铁戒,貔貅独眼正嵌着片带符咒的指甲盖。井水突然翻涌,浮起串气泡,
每个气泡里都裹着粒金粉,在水面拼出"子时"二字。更鼓敲过亥时,秀娘摸黑回到井边。
月光将辘轳架投成个十字,她将陶偶碎片撒入井中,水面顿时浮起层油花。
当子夜梆子响起的刹那,井底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辘轳突然飞转,
麻绳勒进掌心***辣地疼。"哗啦——"水花溅湿棉鞋的瞬间,秀娘瞥见井底亮起幽绿磷火。
五具白骨被铁链锁成环状,每具右掌都缺无名指,
空洞的眼眶齐齐望向东南——正是张府方位。最骇人的是居中骸骨脖颈套着麻绳,
绳结上粘着片靛青布料,针脚细密如蛇行。白骨堆里突然伸出只完好的手,
指甲缝里塞满金粉,正攥着半块麦芽糖。秀娘惊叫后退,那手"咔嚓"折断,
指骨在地面爬出个"七"字。井壁爪痕突然渗出血珠,在冰面汇成道箭头,
直指柴房梁上悬着的腊肉。三更寒风卷着雪霰子砸来,秀娘踩着柴垛摸向房梁。
腊肉表层冰壳反射着诡异青光,她挥刀砍断麻绳的刹那,冻硬的猪腿"咚"地砸开地砖,
露出底下靛蓝包袱皮裹着的匣子。匣面牡丹缠枝纹裂开处,七根带血指甲正拼成北斗七星。
"咯吱——"柴房门轴突然转动,月光将人影投在匣面上。秀娘抄起砍刀转身,
却见小丫抱着破布娃娃立在门口,眼瞳泛着沼泽般的幽绿:"娘,
王叔说井里有糖..."孩子指尖滴落的黏液在雪地蚀出蜂窝状小孔,
与那日玉镯腐蚀的痕迹一模一样。五更鸡叫撕破夜幕时,秀娘瘫坐在灶台前。
灶膛余烬里埋着的黄符突然自燃,青烟凝成个吊颈人形,脖颈麻绳纹路正与井底白骨相同。
她将染血的指甲按在灶王爷画像上,画像双眼突然淌下朱砂泪,
在供桌汇成行血字:"破煞当需白虎刃。"晨光初现时,秀娘在柴堆深处翻出林大山的猎刀。
刀鞘积灰中嵌着粒金豆,豆面"张"字被血垢糊住。她握刀劈向腊肉匣子,
刀刃砍中北斗七星的刹那,井底突然传来野兽般的嚎叫,震得梁上玉镯碎片雨点般坠落。
腊月廿七的北风卷着狼嚎声撞进窗缝,秀娘将最后一把艾草灰撒在门槛时,
村东头突然炸响铜锣。小丫怀里的布娃娃应声裂开,棉絮里钻出七只黑甲虫,
排成箭头直指枯井方向。"狼群过冰河啦!"保长的破锣嗓子惊起夜鸦。
秀娘抄起猎刀冲出院门,见村口老槐树上蹲着十数对幽绿光点,
像极了王二包袱里那对泛着邪性的玉镯。头狼的嚎叫撕开夜幕,
额间白斑在月光下泛着尸油般的惨白——正与王二冻疮溃烂的形状分毫不差。"点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