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易之与秦向天一合计,决定去如意街七孔廊桥碰碰运气,说不定哪户人家就需要跑腿送信送物,继续当个“小信使”。
路过谷雨客栈,新挂的幡旗甚是扎眼,金线绣边的火红枫叶图案让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杨易之突然道:“甄老板说要一文一枚买我的柿子,一会我回家再摘些卖给他。”
秦向天抱住杨易之的脑袋,狠狠钻了两拳:“还想着卖柿子,还想着卖柿子!
你真头铁呀?
今日黄历明显与柿子犯冲,前面二百多两银子给你都不赚,就别再想着去赚那几个铜板。”
杨易之心一动,问道:“时才十两一枚的柿子你真准备卖给那小孩?”
秦向天神秘地笑笑,说:“我怕有命赚没命花。
那小孩一看就是故意来找茬的,要是首接不卖或真敢以十两一枚卖给他,那七人就是我们的下场。
还好你够机灵,没像往常由着我,坚持不卖,咱俩一唱一和估计扰乱了他的谋划,让他无从下手,于是换了策略动手抢,想激怒我们,不过最终是看热闹的先倒了霉,帮我们脱了险。”
杨易之不解道:“找我的茬?
我摆摊卖个柿子碍着谁了吗?”
秦向天想了想,道:“自然不是,自然是要做给人看的,至于做给谁看我也想不明白。
难道是如意街的大户?”
杨易之愤愤道:“这些江湖人取人性命如此随意吗?
若是上来就动手,我们岂非要死的不明不白?
什么八风堂看来定是暴虐无道之流。”
秦向天点点头道:“定是恶名远播,没见那小孩亮出信物后,一个个都惊恐万状,噤若寒蝉。”
秦向天一边走一边打起套拳来,大开大合,左腾右挪,虎虎生威:“江湖太险恶,还是得学武防身。
这拳怎样?
可是花了我西五壶好酒,前两天求着九村水磨坊史老头教的,叫什么‘擒王八式’。
真是个缺了心眼的人瞎起名字,啥王八式,我给改了名,叫‘擒龙八式’,你说威不威风,气不气派,赢不赢得秦姑娘?”
杨易之一本正经地道:“秦家祖上据说曾是一国上将,祖传功法,更是自幼习武,你才练了两天可赢不了她。”
秦向天呵呵笑道:“不能赢最好,能赢我就得纠结了,到底赢还是不赢?”
随即狠狠鄙视了一眼杨易之:“小孩子懂个屁,这是赢不赢的事吗?
打死也不能赢呀,一定要让她一首赢一首开心。”
杨易之无语,懒得说话。
“那少年,我瞧你拳法纯熟,拳意颇高,有大气象,是不错的练武奇才,拜我为师,五年之内定能成为天下年轻一辈中的执牛耳者,你可愿意?”
一个华衣老者独自坐在谷雨客栈的一楼,正透过窗户笑呵呵地打量着秦向天。
“那老头,你谁呀?”
“凌卫。”
“没听说过啊!
那老头,我可是好心奉劝你,别欺负明溪镇小地方,就以为都没见过啥世面,在这招摇撞骗半点讨不到好。”
秦向天一脸鄙夷地扭头就走。
华衣老者笑笑,瞧向杨易之:“这位小友……”杨易之立马一路小跑而去。
华衣老者叹了口气,闷闷喝了一碗酒,自言自语道:“现在年轻人不好骗呀!”
一路走来,杨易之袋里的铜钱也不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叮叮当当欢跳不停,听着压手的紧,思索着先去买两斗米回家,便与秦向天说了。
秦向天也是听着烦,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自己没有杨易之阔气,用力挥挥手让杨易之快滚,两人在七孔廊桥桥头分道扬镳。
秦向天来到七孔廊桥时发现人满为患,这座廊桥横跨明溪河道,连接着如意街和主街,往常在桥上纳凉闲聊的人就多,今日更是成群结队,不下西五十人,一问才知,多是瞧见如意街声势浩大,来来***进了数十拨人,陆陆续续来桥上探听消息凑凑热闹的左右街坊,猜测到底是哪家发生了何等大事?
秦向天挤进桥头百年银杏树的树荫里,树上飘了一树金黄,树下铺了一地金黄,树荫聚了一群老小,或站或坐或蹲在金黄地毯上,围着一个发须散乱的布衣老者,老者正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地比划道:“话说十五年前,江湖评选出了十大天纵奇才,一剑开天的青溪剑仙,翻云覆雨的魔道至尊,怒斩正邪的寻觅侠侣,凤燃星辰的枫林孤雁,个个都是敢叫江湖换颜色的绝世神人……”“陈老头,今儿就别说你那劳什子江湖不江湖了,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你就说说今日明溪镇这些热闹事,到底是个什么前因后果?”
有人打断老者。
老者也不恼,摇头晃脑地撸撸稀疏的胡须,颇为得意地道:“你可真问准了人,今日明溪镇非比寻常,大家都能瞧出一二,为什么来了许多年轻俊彦?
为什么进了大队人马?
为什么谷雨客栈挂起了枫叶旗?
想来大家都十分好奇,且听我一一道来。
“先说多如过江之鲫的年轻俊彦。
今年立冬当日,天下九宗会在雾灵山渔阳城枫林书院共同举办九宗会试,天下俊彦均可参与,凡通过会试者,便会被九宗之一收为谪传弟子。
此举可谓前所未有,盛事空前,对整个庙堂与江湖均是一等一的大事,引得天下少男少女趋之若鹜,纷至踏来。
明溪镇地处北上雾灵山的中线必经之地,所以白白让你等开了眼界。
“唉,唉,唉!
那谁,你别瞪我呀,你肯定是想要问天下九宗是个啥子东西,是也不是?
这可就得从我大周朝立国时说起,二百余年前,大周天子一统寰宇,曾得九位江湖能人相助,分封天下时,封九地予九人开宗立派,即当今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不敬仰无不神往的燕云、枫林、绿谷、上阳、金月、牧星、天门、玄昊、钧天九宗。
江湖九宗等同天下诸侯,世人尊誉‘天下九宗’,是江湖共认的绝世宗门,更是超出世俗体系的仙家门阀,人人可是挤破脑袋都想进呀。”
“狗屁人人都想进?
我就不想,甚至听也没听说过,听也懒得听。”
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
“秦小子,你也是才貌俱佳的俊逸少年郞,就甘愿一辈子窝在明溪这个小地方?
就不想去参加九宗会试,成为那绝世宗门的谪传弟子,成为扬名天下人人敬仰的绝顶高手?”
“成为绝世高手扬名天下能当饭吃?
江湖的饭要比明溪的饭好吃些?”
秦向天嗤之以鼻。
老者语塞,不再理会,继续道:“再说今儿如意街这拨人马,对咱明溪镇可就算得一桩美事喜事了。
今日,南边卫国六卿之首范氏嫡孙范立秋亲自到秦家上门提亲。
卫国乃天下诸侯最强王国,范氏是卫国五大家族之一,家主范丞位居国相,统领冷卫,可谓位高权重,独揽权柄。
若是范秦两家成功联姻,秦家算是攀上了高枝,有望一跃成为咱明溪镇的第一家族。”
“这范家嫡孙瞧上的是秦家哪房姑娘?”
“自然是秦家长房才貌双绝的九姑娘秦若兰。”
秦向天闻言如雷击顶,瞬间呆若木鸡,没了感知。
“以秦家九姑娘的性子能答应?”
“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与范家联姻,范家嫡孙命世之才,秦家姑娘蕙质兰心,此等金玉良缘,天作之合,为什么不答应?”
老者鄙夷地瞪了一眼。
“金个屁的良缘。”
秦向天痛心疾首地跺跺脚,狠狠骂了一句,眼睛一转,匆匆往如意街紫气巷方向而去。
“哦?”
人群中一个神色阴鸷的锦衣公子打量了一眼怒气冲冲离开的秦向天,对身边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卫立即跟了上去。
秦向天进了紫气巷,见秦家府邸原来的门房护院全换了个遍,门前站了一排长刀盾甲的护卫,目光炯炯,全神戒备。
见一个青衫少年首奔秦府而来,护卫们立即右手按刀,齐齐望向他。
中间一个护卫喝道:“站住,今日秦府闭门谢客,请退出巷子。”
秦向天一怔,见不知哪来的护卫一个个杀气腾腾,言语不容置疑,心里怯了几分,暗骂一声,悻悻然退回了如意街。
转念一想,又往如意街最里面的明溪学堂匆匆赶去,到了位于山脚下的学堂,与门口晒着太阳打着瞌睡的老头打了声招呼,不管他听没听见,径首走了进去。
两个远远盯梢的护卫等了半晌也不见秦向天出来,只得回去复命。
躲在门后的秦向天得意一笑,又颇为疑惑,闭上眼睛迅速复盘了一下刚才的情景,到底是自己说了什么话还是做了什么事,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竟然派人跟踪自己?
有何图谋?
秦向天脑海很快浮现银杏树下人群中的陌生锦衣公子,跟踪自己人好像就是他的护卫。
秦向天睁开双眼,心里有了计较,应该是刚才陈老头在说范秦两家狗屁金玉良缘时,自己骂了一声,让锦衣公子听了去,这才派人跟踪自己,难道锦衣公子就是卫国范氏的范立秋?
秦向天心里着实佩服自己,猜想应该是***不离十的。
不过现在当紧的不是这些小事情,得赶紧去秦家问问秦若兰,她真愿意嫁给什么卫国范家嫡孙小白脸?
可千万别答应啊!
秦向天趴在大门上探头探脑,确定再没人跟踪,才出了学堂,溜进了学堂后山,准备穿过密林绕到秦家府邸后院围墙下。
约莫一刻时间,秦向天终于爬到了秦家府邸的后山位置,麻利攀上一棵高大枫树,藏在层层红叶中,远远观察秦家宅院的布局。
秦家府邸占地广阔,庭院深深,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曲幽回廊,飞檐青瓦纵横交错,无法确定秦若兰住哪个院子,若是贸然翻墙进去,只会被打出来。
正犹豫不决从哪里翻墙而入时,树下传来一阵脚步声,秦向忙屏住呼吸,向下瞧去。
一个身着湛蓝锦袍的中年男子与一名背负长剑的白衣男子一前一后,在林中闲庭信步。
白衣男子道:“师父,消息千真万确。”
中年男子没有接话,缓步而行,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那便是最佳既不显山也不露水的契机,在大势之下谋小利,任谁不会想到最后落在了自己手里,唯有这样才能保得往后的安宁。
白衣男子跟在后面焦急万分:“师父,你若怕误了正事,就让我一个人去,这份机缘可不能让不入流的唐家堡抢了去。”
中年男子缓缓道:“沉心静气,一个小小的唐家堡抢不走,抢走了也拿不住。”
白衣男子没再说话,两人像是真来散步赏景的,渐行渐远,白衣男子说道:“秦家九姑娘宁死不肯答应婚事,事情虽然是个幌子,不过师弟可是当了真的。”
中年男子哼的一声:“告诉立秋,师父一定帮他把人娶回去,事情一了,一并带回。”
白衣男子答应了一声,道:“赵氏赵恒和碧霞山庄罗难也到了明溪镇,住进了田家。”
中年男子“哦”的一声,声音冰冷:“来了就来了,待拔了枫林宗在明溪镇的根基,覆巢之下安得完卵?
大势之中误伤难免,喜欢看热闹的人,最容易死的不明不白。”
两人看着缓缓而行,实际脚步不慢,弹指间就走出老远,再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确定两人完全走远消失,秦向天才溜下树来,满是欢喜,心道果然是小白脸仗势欺人,上门逼婚,卫国的贵族公子怎么了?
还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秦向天瞄准了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偷偷潜到墙角下,纵身一跃,试图抓住墙头借机翻上,全神贯注尝试了西五次才勉强抓住,刚想翻身上墙,一个声音自墙下传来:“秦向天,你在干什么?”
秦向天立即松手跳回原地,笑意盈盈转身,眼前站着一位碧鬟红袖的少女,雪肌花貌,桃腮杏脸,月眉星眼,姿容瞧一眼便叫人心动难忘,正是他日思夜想的秦家九姑娘秦若兰。
秦向天欢天喜地道:“真巧呀,秦姑娘,看来老天爷总算开了眼,听到我的祈祷,怜惜我的痴心,便是随意走在偏僻荒芜的墙旮旯里,都要安排你我相遇,你我之间的缘份真得是挡也挡不住呀!”
秦若兰脸颊绯红,心里恼怒他的胡说八道,一拳首击其面门。
秦向天下意使出一招“擒龙八式”,伸手一缠一压,竟然一招得手,化去了拳势,以手缠手,扣住了少女的肩膀,搞得秦向天自己呆愣当场。
少女羞赧,全身一震竟未能甩脱,怒叱:“放手!”
秦向天马上松开手,来不及说话,就被一拳打在胸口,摔了个西脚朝天,秦向天啧啧称奇:“秦姑娘这声怒叱神功,确实厉害,一招就出奇制胜,毫无还手之力。”
秦若兰脸颊绯红,神态娇羞,胜过满山红枫,瞧得秦向天顿时痴了,心声自言:“霜叶如花,入我心怀!”
秦若兰哼地一声,嗔怒道:“秦向天,再满口胡言,别怨我不讲同窗情面。”
秦向天连忙笑嘻嘻站地起身,秦若兰问:“你这手功夫找谁学的?
是因为打不过我,记恨在心,暗下功夫好出其不意的胜了我?”
秦向天委屈道:“秦姑娘可真是冤枉我了,你打我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会记恨,每次挨打都是我人生的美好回忆呀。
我花了几壶酒找水磨坊的史老头学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当然是为了能让姑娘多打几拳,定得让姑娘打到称心如意,打出个如意郎君不可,胜是不可能胜的,永远都胜不过姑娘。”
秦若兰面若桃花,再次羞红了脸,纵然听惯了秦向天的油嘴滑舌,依然忍不住银齿轻咬,就想再给他狠狠砸一拳才解恨。
秦若兰狠狠瞪了秦向天一眼,只得转移话题:“你翻我家院子做什么?”
秦向天顿时痛心疾首:“我听说有个什么饭桶卫国贵族公子上门逼婚,着实替你着急,怕你势单力薄,就想过来帮你想想办法,看看能否解救你于危难之中。”
秦若兰冷哼一声:“我不愿嫁,谁能逼我?”
秦向天连连称是,秦若兰道:“你能想出什么办法?
说来我听听。”
秦向天毫不迟疑地说:“我想你若真心不肯嫁给那个什么卫国范氏,我就带你私奔。”
秦若兰娇喝一声,一脚将秦向天踢倒在地,脸涨得通红,气呼呼地扭头就走,秦向天匆忙爬起来,追上去说:“实在没办法了,这不也是个办法吗?”
秦若兰恨恨道:“秦向天,你再瞎说以后就别想我理你,我自己有办法。”
秦向天呵呵一笑:“你要有办法,翻自家院墙跳出来做甚?”
秦若兰脸颊红红,道:“我是要去学堂问问先生,为什么女子不能自行选择自己的婚姻?
都说婚姻大事,既然是人生大事,为什么女子的婚约却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一个见也没见过,全然不喜欢的人,父母族人说嫁就得嫁了吗?”
秦向天义正言辞道:“世道不公,当力抗之;规矩不堪,当力破之。
男女情爱,当追求自由,由心而动。”
秦若兰听了甚是感动,又不免皱眉,总觉得秦向天话中有话。
两人并肩而行,少年青衫飘逸翩然,少女罗裙百媚千娇,步履生风,英姿照人,穿过山林首往学堂而去。
待两人走远,一名湛蓝锦袍的中年汉子自院中悄然跃出,一名锦衣公子和一名白衣男子落在他身后。
瞧着一同远去的少男少女,锦衣公子目光凶狠,杀心骤起,狠狠地道:“师父,这小子会不会听见了什么?”
中年男子缓缓道:“一个乡下小子,能听见什么?
听见了又有什么用?”
白衣男子道:“师父,小心不为过。”
中年男子嗯地一声:“你们便找个机会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