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邯郸砺刃·暗夜织网
月光吝啬地透过狭小的高窗,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
屋角的虫豸不知疲倦地鸣叫着,更添几分死寂。
嬴政(赵政)盘膝坐在冰冷的草席上,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麻布深衣。
白日里落水的寒气尚未散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肺腑深处的刺痛。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沉入了一片冰冷燃烧的熔炉。
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地涌向兵王的意识核心。
赵国的冷眼,宗室子弟的欺凌,馆驿仆役的怠慢,每一次刻意的推搡,每一句轻蔑的嘲讽,甚至赵高那看似关切、实则谄媚中透着算计的嘴脸…十岁的屈辱与愤怒,在兵王冰冷理智的熔炉中反复煅烧、提纯,最终凝练成一把淬毒的匕首,深深***灵魂深处。
复仇?
不。
兵王的字典里,没有如此情绪化的词汇。
那是目标。
清除阻碍,掌控局势,然后…碾碎所有曾施加屈辱的存在。
这是刻在基因里的生存法则。
前世烙印在骨髓里的本能,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
格斗术的肌肉记忆在纤细的肢体中流淌,每一次心跳都模拟着发力点与关节技的轨迹。
潜伏渗透的要诀化作无声的呼吸节奏,感官被强行拉伸到极限,捕捉着门外赵高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隔壁王翦沉稳悠长的呼吸,甚至院墙外更夫那拖沓的梆子声。
战场急救的知识在脑中清晰浮现,他甚至能“看”到自己这具幼小躯体内部脆弱的血管分布、易受重创的脏器位置…这具十岁的身体,太弱小了。
力量、速度、耐力…一切硬件都处于最低谷。
但兵王的意志,却像最精密的锉刀,开始打磨这具唯一的武器。
他开始尝试最基础的体能恢复。
在狭小的斗室内,借着惨淡月光,一遍遍重复着俯卧撑、深蹲、仰卧起坐。
汗水很快浸透麻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拉伸都牵扯着肺部残留的隐痛,肌肉的酸胀如同无数钢针攒刺。
他咬紧牙关,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额角突起的青筋和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近乎非人意志的眼眸,显示出这具身体承受的极限负荷。
“公子…夜深了…您…您这是作甚?”
赵高那尖细、带着惶恐和不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显然被里面压抑的喘息和衣物摩擦声惊动。
“滚。”
门内只传出一个冰冷的字,带着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九幽的寒意。
赵高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不敢再问,慌忙退开几步,只觉得今晚的公子政,比那冰冷的河水还要瘆人。
隔壁房间,按剑假寐的王翦猛地睁开眼。
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紧紧锁住房门方向。
他听到了那单调而沉重的、绝不属于孩童的锻炼声,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门缝里逸散出的那股…冰冷的、如同磨刀石上散发出的铁腥气。
那不是孩童的胡闹,那是一种近乎自虐的、目的性极强的锤炼!
王翦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这位公子…落水之后,如同换了一个人!
一种极其危险的气息,正在这破败的馆驿中悄然滋生。
* * *白日的邯郸城,是另一种喧嚣的战场。
嬴政(赵政)穿着质子的粗布深衣,在王翦寸步不离的护卫下,走在邯郸略显脏乱的街道上。
他的目光不再是孩童的好奇或怯懦,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记录着一切。
城防布局。
夯土城墙的厚度、高度,箭垛的密度,城头巡逻士卒的间隔与路线,城门守卫的盘查方式…每一个细节都被拆解、分析、存储。
他甚至在脑海中模拟着不同时段、不同进攻方式下,突破这些防御的路径与代价。
市井百态。
赵人的服饰、口音、交易习惯,市集的位置、规模、人流高峰,哪些店铺背后可能藏着赵国贵族的眼线,哪些角落适合传递消息…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被迅速分类、归档。
他观察着粮铺门口排队的长度,估算着可能的存粮和粮价波动;留意着铁匠铺传出的打铁声和摆放的粗糙农具,评估着赵国的冶铁水平。
赵国贵族的动向,更是重中之重。
那些曾推他入水的宗室子弟,他们常去的酒肆、蹴鞠场、府邸的位置,身边护卫的数量和实力,出行的时间规律…一张无形的监控网络,正在他脑海中悄然铺开。
他甚至在一次刻意绕路经过某个赵国将军府邸时,用眼角余光数清了门口石阶的数量和门环的高度,为可能的潜入做着准备。
“公子,该回去了。”
王翦低沉的声音提醒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总觉得公子那双过于平静、如同寒潭深水的眼睛,正在谋划着什么极其危险的事情。
嬴政(赵政)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点头。
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扫过街角一个看似懒散蹲着、眼神却不断瞟向自己的乞丐。
那目光,带着审视和监视的意味。
威胁标记:低阶密探(赵国公族豢养)。
行为模式:盯梢,定期汇报。
建议:暂不惊动。
一个冰冷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
这是兵王灵魂自带的“威胁评估模块”,结合了前世经验与当前信息流,做出的本能判断。
果然。
他心中冷笑。
赵国从未放松过对秦质子的监控。
回到馆驿,简陋的食案上摆放着粗糙的粟米饭和一小碟咸豆。
赵高小心翼翼地侍立一旁。
嬴政(赵政)拿起筷子,动作缓慢而稳定。
他没有理会赵高谄媚的絮叨,目光看似落在饭食上,意识却沉入脑海深处。
一张巨大的、无形的邯郸城三维地图正在构建。
街道、城墙、府邸、市集、驻军点…所有白天的观察所得被精准定位。
一个个或明或暗的“威胁点”被标注其上:贵族府邸、监视点、可能的巡逻队路线…而代表他自己的光点,则在这张危机西伏的图上,如同微弱的萤火。
“王翦。”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
“末将在!”
王翦立刻应声。
“馆驿后墙,西北角,墙根第三块条石下,有松动。”
嬴政(赵政)夹起一粒咸豆,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明日黄昏前,取走下面压着的竹管。”
王翦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那地方极其隐蔽!
他身为护卫统领,竟对此毫无察觉!
这绝不是巧合!
公子在落水之后展现出的种种异常,此刻终于指向了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可能——公子在建立自己的情报渠道!
在赵国邯郸的眼皮底下!
“喏!”
王翦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领命。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竹管里是什么。
一种无形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震慑力,让他选择了绝对的服从。
他看着眼前这个安静进食的十岁孩童,只觉得对方瘦小的身体里,仿佛盘踞着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
赵高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气氛诡异得可怕,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夜色更深。
嬴政(赵政)依旧盘膝坐在草席上。
身体的锻炼暂时停止,但脑海中的风暴却更加狂烈。
他需要力量。
不仅仅是这具身体的武力。
更需要撬动局势的力量支点。
王翦,是一柄锋利的剑,忠诚可靠,但尚不足以撼动大局。
他的目光,穿透馆驿的墙壁,投向更广阔的黑暗。
赵国朝堂的派系倾轧,秦国内部的权力斗争,六国之间脆弱的平衡…前世浩瀚的历史知识如同解密的数据库,在他脑中飞速运转、比对、推演。
吕不韦…一个名字如同毒蛇般浮现。
这位在秦国内部翻云覆雨的大商人,此刻想必己通过他那庞大的商业网络,将触角伸向了邯郸。
根据历史轨迹,他将是自己返回秦国、乃至登基的关键推手之一。
但,兵王从不将命运寄托于他人之手,尤其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
“商人…逐利…”嬴政(赵政)的指尖在冰冷的草席上轻轻划过,如同在绘制无形的蓝图。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雏形,开始在脑海中勾勒。
利用吕不韦的渠道,但必须掌握绝对的主动权!
他需要一件东西,一件能让吕不韦无法拒绝、甘愿成为棋子的“饵”!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左手手腕内侧。
那里,因白日里一次意外摔倒,被粗糙的墙面擦破了一小块皮,此刻正渗着细小的血珠。
伤口…情报…价值…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
兵王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
他需要一个“信使”,一个能穿过赵国层层监视,将一份“微不足道”却又价值连城的情报,精准送到吕不韦手中的“信使”。
而这份情报的开端,或许…就藏在这小小的伤口之下,藏在这座馆驿每日的蛛丝马迹之中。
他闭上眼,并非休息。
脑海中的无形地图上,代表“信使”的虚拟光点开始闪烁,一条条可能的路径被推演、计算、优化…穿越者的先知与兵王的铁血,在这具十岁的躯壳内,正编织着一张笼罩邯郸、首指咸阳的暗夜之网。
幼龙的爪牙,在黑暗中悄然淬炼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