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父亲生前经营了三十年的古董店,货架上摆着唐三彩骆驼、宋代影青瓷盏,最里间的博古架上供着块半人高的汉白玉碑,碑面刻着“摸金校尉陈氏之位”——是爷爷陈守正当年亲手雕的。
“秋寒贤侄。”
声音从二楼传来。
陈秋寒抬头,看见齐教授扶着栏杆往下走,灰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藏青色中山装洗得发白,却依然笔挺。
老人手里攥着副玳瑁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两口深潭,扫过陈秋寒怀里的帆布包时,瞳孔微微收缩。
“齐教授。”
陈秋寒迎上去,把手里的帆布包放在八仙桌上,“您怎么来了?”
“你父亲走前,托人给我带了封信。”
齐教授摘下眼镜擦拭,镜腿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他说‘陈家的坎儿,该找老伙计了’。”
陈秋寒心里一沉。
父亲的信他看过,只写了“齐伯在洛阳博物馆退休,住老城文明街17号”,没提其他。
他拉开抽屉,取出半块青铜残片:“教授,这是我爸临终前给我的。
您看看,能看出什么?”
齐教授的手指刚碰到残片,突然顿住。
他凑近细看,喉结动了动:“七星龙纹……和1978年我在陕西法门寺地宫见过的残片,纹路走向一模一样。”
“法门寺?”
陈秋寒记得父亲提过,70年代国家曾组织过一次秘密考古,齐教授是主力,“那次发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齐教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残片边缘,像在触碰什么禁忌:“出土的不是佛骨,是半块青铜碑。
上面刻着‘方士徐福,受命于天,封陵于邙,血引为契’。”
他突然抬头,“陈贤侄,你家祖传的《陈氏秘录》,是不是也提到了‘血引’?”
陈秋寒心头一跳。
父亲的《陈氏秘录》他只翻过两页,确实见过“血引”二字,但父亲总说“等你过了西十岁再看”。
“教授,我需要您的帮助。”
他首入主题,“我想找到幽陵。”
齐教授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后退半步,撞在八仙桌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幽陵不是陵墓,是座养魂冢!
方士用活人血祭养玉玺,里面的东西……我爸守了西十年,最后还是没守住诅咒。”
陈秋寒打断他,把残片按在桌上,“我哥的死,我爸的病,都和这东西有关。
我必须弄清楚。”
齐教授沉默了。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三天后,去邙山脚下的‘老周记’面馆。
有人会找你。”
三天后,邙山脚下的“老周记”飘着羊肉汤的香气。
陈秋寒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碗热汤,目光扫过墙上的老照片——都是附近村民的结婚照、满月酒,唯独缺了张全家福。
“秋寒哥!”
一声带着点哑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陈秋寒回头,看见个穿黑色冲锋衣的女人,马尾辫扎得利落,手里拎着个帆布包,包上印着“洛阳市图书馆”的字样。
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却在扫过他怀里的帆布包时,暗了暗。
“阿九?”
陈秋寒想起齐教授的描述,“图书馆管理员?”
“叫我阿九就行。”
她拉过椅子坐下,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纸袋,“齐教授让我带的。”
纸袋里是份泛黄的档案:“1978年法门寺考古队成员名单”,齐教授的名字排在第一位,旁边备注“因泄露国家机密,开除公职”。
“教授没提这个。”
陈秋寒皱眉。
阿九用指甲敲了敲档案:“他提了。
说当年他们在地宫最深处,挖到过半块和您手里一样的青铜残片。
但报告交上去三天,考古队就解散了,所有资料被封存。”
她顿了顿,“他还说,您家的诅咒,和那半块残片有关。”
陈秋寒的手指捏紧残片。
龙纹在汤的热气里泛着幽光,像要活过来。
“叮铃——”门帘被风掀起,带进股冷风。
陈秋寒抬头,看见个大块头站在门口,迷彩双肩包鼓鼓囊囊,战术靴上沾着泥。
男人扫了眼屋里,目光锁定陈秋寒,大步走过来:“陈先生?”
“大奎?”
陈秋寒想起齐教授说的“退伍特种兵”。
大奎点点头,在阿九对面坐下,从包里掏出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抽出根点上:“齐教授说你要找帮手。
我会爆破,会找路,还会……”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记路。”
陈秋寒注意到他左手小指少了半截——那是被雷管炸断的。
“为什么帮我?”
他问。
大奎吐了个烟圈:“三年前,我在边境执行任务,队友把我推进雷区。
他们说‘任务重要,个人安危其次’。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拿了我家的房契。”
他掐灭烟头,“齐教授说,你这事儿,可能比任务还重要。”
阿九突然开口:“他的背包里有C4。”
陈秋寒和大奎同时转头。
阿九正低头翻自己的笔记本,指尖在某页画着圈:“战术靴的鞋底有特殊纹路,是军用防爆靴;双肩包的夹层厚度超过5厘米,能装C4。”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他没撒谎,但也没全说实话。”
大奎的脸色变了。
他刚要发作,陈秋寒按住他的胳膊:“阿九是帮我们,不是监视。”
阿九抬头,目光扫过陈秋寒的青铜残片:“你们要找的幽陵,在邙山南麓的乱葬岗。
那里有座唐代砖室墓,地表有七星龙纹的夯土标记。”
她翻开笔记本,指着张手绘地图,“这是我查了三个月的地方志,结合《水经注》和《洛阳伽蓝记》比对出来的。”
陈秋寒凑过去看。
地图上用红笔标着七个土包,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中间的土包最大,写着“主穴”。
“这是……七星聚首局。”
阿九说,“方士常用的镇墓局,用七座土包对应北斗,中间埋主棺。
但幽陵不一样——”她突然停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右手虎口,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痕,“我哥三年前失踪前,也研究过类似的符号。”
陈秋寒的心跳漏了一拍。
阿九的哥哥,和他在交警队查到的“刹车失灵”事故,会不会有关联?
“你哥叫什么?”
他问。
阿九的眼神暗了暗:“陈默。”
陈秋寒的呼吸一滞。
陈默,是他堂哥,父亲的三弟的儿子,三年前死在秦岭的“意外”车祸——和哥哥陈秋山的“意外”,发生在同一个月。
“你怎么知道他?”
阿九没回答,从包里掏出个金属盒,打开后是截青铜箭头,和陈秋寒在医院走廊捡到的那截几乎一模一样:“这是我哥出事前寄给我的。
他说在秦岭发现了座唐代墓,墓门刻着‘方士徐福’,还找到了半块龙纹残片。”
陈秋寒摸出自己的残片。
两截合在一起,刚好拼成完整的龙纹——龙头高昂,龙须倒竖,眼瞳处刻着个极小的“徐”字。
“这是传国玉玺的龙纹。”
齐教授不知何时凑过来,声音发颤,“我在法门寺见过拓本。”
阿九突然抓住陈秋寒的手腕:“你们不能再查了。”
她的手指冰凉,“我哥失踪前,说过‘他们在找活人祭’。
幽陵里的东西,不是玉玺,是……叮铃——”手机***打断了她的话。
陈秋寒摸出手机,是老周发来的定位:“乱葬岗,东经112°23′,北纬34°41′,今晚十点,带齐装备。”
当晚十点,邙山脚下的荒草被夜风吹得沙沙响。
陈秋寒背着战术包,里面装着洛阳铲、罗盘、红外探测器;大奎扛着爆破筒,腰间别着两把战术刀;阿九抱着笔记本电脑,包里塞着防毒面具和折叠铲。
“到了。”
大奎指着前方的土坡,“罗盘显示,这里磁场异常。”
陈秋寒掏出罗盘,指针疯狂旋转。
他用洛阳铲敲击地面,传来空洞的回响——下面是空的。
“看。”
阿九指着草丛里的青石板,“和医院塌陷处的石板一样,刻着‘生人回避’。”
陈秋寒蹲下身,用放大镜观察。
石板缝隙里渗出暗褐色的液体,混着泥土散发出腐臭——是尸油。
“准备下探。”
大奎卸下背包,取出折叠梯,“我先下去探路。”
“等等。”
阿九突然拽住他,“石板边缘有新鲜的鞋印。”
众人凑过去。
42码登山靴的印记,沾着新鲜的泥——和大奎之前在老宅发现的泥印尺码分毫不差。
“影阁的人比我们先到。”
陈秋寒握紧青铜残片,“他们可能己经下去过了。”
大奎没说话,把梯子搭在土坑边,第一个爬了下去。
陈秋寒紧跟其后,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坑底——地面铺着青砖,砖缝里嵌着糯米浆,己经发黑。
“往左。”
阿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血引的方向在东北。”
陈秋寒转向东北,手电筒照见一面青铜墙。
墙上刻满符咒,中央嵌着块血玉,颜色和他的青铜残片龙纹完全一致。
“龙纹血引。”
他喃喃自语,“按残卷提示,割破手掌滴血。”
他咬破食指,血珠落在血玉上。
血玉吸收血液后,青铜墙发出“咔啦”一声,缓缓开启。
门后涌出的不是空气,而是腐臭的黑雾。
大奎立刻掏出防毒面具,阿九也戴上备用的。
陈秋寒屏住呼吸,率先冲进去。
黑雾中传来铁链拖拽声,混着若有若无的吟诵:“玉玺归位,吾主重生……”陈秋寒的手电筒光束晃动,照见广场中央的青铜祭坛。
祭坛周围环绕七根龙柱,龙纹与他的残片严丝合缝。
祭坛后方,一道石门半掩,门内传来更清晰的吟诵声。
“齐教授说的‘养魂冢’,可能就在门后。”
他转身,“大奎,检查机关;阿九,破解门锁。”
大奎蹲下身,用战术刀刮开祭坛边缘的青苔,露出下面的青铜齿轮——这是连环机关,动错一步就会触发陷阱。
阿九则取出笔记本电脑,对着石门上的符号拍照:“这是秦代小篆,加密方式是……”她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是‘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的组合密码。”
陈秋寒则盯着祭坛上的刻字:“玉玺在树,树在命门”。
“树?”
大奎抬头,“祭坛周围没树啊。”
陈秋寒的目光扫过七根龙柱,突然顿住——龙柱的底部,各刻着个凹痕,形状像树根。
“七星龙纹树。”
他想起残卷里的话,“七根龙柱是树干,树根在地下。”
阿九突然敲了下键盘:“密码破了!
门后是条甬道,通往地下三十米。”
石门“吱呀”一声打开。
黑雾更浓了,陈秋寒闻到股熟悉的腥甜——是血的味道。
“小心。”
他举起洛阳铲,“可能有暗箭。”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支青铜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在身后的龙柱上。
箭尾的红羽还在颤动,和大奎在老宅发现的箭杆麻线,颜色一模一样。
“影阁的人!”
阿九抄起折叠铲,“他们在门后!”
黑暗中传来脚步声。
陈秋寒打开强光手电,照见三个穿黑冲锋衣的人——为首的男人戴着青铜面具,左眼位置空着,露出下面翻卷的红肉。
“陈家的娃娃。”
面具男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你比你哥聪明,可你知道吗?
有些诅咒,不是你能解的。”
陈秋寒的手摸向帆布包。
残片在里面发烫,和自己的心跳同频。
“你是谁?”
他问。
面具男没回答。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身后两个手下同时冲上来。
大奎挥刀拦截,阿九则甩出折叠铲,精准地砸中其中一人的手腕。
“走!”
大奎拽住陈秋寒的胳膊,“他们有备而来!”
三人往甬道深处跑。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秋寒听见青铜撞击声——是机关启动了。
“往左!”
阿九喊,“这里有暗门!”
她扑过去推开块松动的砖,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地道。
陈秋寒和大奎钻进去,阿九殿后,反手用砖封住洞口。
地道里漆黑一片,陈秋寒打开手电,照见墙壁上刻满壁画:方士跪献玉玺给帝王,帝王身后站着戴面具的“影子”;玉玺放在青铜鼎里,鼎中煮着黑血;最深处,方士站在玉玺前,身体正在透明化。
“这是……长生术。”
阿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士用活人血祭,把自己的魂魄封进玉玺,就能‘不死’。”
陈秋寒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玉玺不出,诅咒不灭”——原来诅咒不是惩罚,是方士的“锁魂咒”。
“那影阁……他们是方士的后人。”
阿九说,“想复活方士,需要玉玺和陈家的血引。”
地道尽头传来铁链撞击声。
陈秋寒加快脚步,手电筒的光束照见前方有扇青铜门,门上刻着“幽陵”二字。
“到了。”
他说。
大奎掏出炸药包:“我炸门,你们掩护。”
“等等。”
阿九突然拽住他,“门后有具尸体。”
陈秋寒凑过去。
门缝里渗出暗褐色的液体,混着腐臭的气息——是具穿着唐代官服的尸体,腰间挂着块玉牌,刻着“方士徐福”。
“徐福的尸体?”
大奎震惊。
阿九蹲下身,用镊子夹起尸体的右手。
指尖缠着半截麻线,麻线上沾着暗红的血——和陈秋寒在塌陷处发现的箭杆麻线,颜色、材质完全一致。
“我哥的麻线。”
她轻声说,“三年前,他在秦岭也发现了具穿唐代官服的尸体,手里攥着半块龙纹残片。”
陈秋寒的呼吸一滞。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哥哥的坟头会有青铜残片,为什么影阁的人会盯上他——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真相:陈家世代守护的,不是玉玺,是方士的“锁魂咒”;而哥哥的死,影阁的追杀,都是为了复活那个“不死”的方士。
“秋寒。”
齐教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秋寒转身。
齐教授站在地道口,手里举着枪,镜片后的眼睛不再浑浊,而是闪着冷光:“把残片给我。
那是解开诅咒的钥匙。”
大奎的刀己经抵住齐教授的咽喉:“你到底是谁?”
齐教授笑了:“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们以为能阻止影阁?
他们要的从来不是玉玺,是陈家的血。”
阿九突然举起笔记本电脑:“看!”
屏幕上是段监控录像——三天前,齐教授走进“老周记”面馆,和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握手。
面具男的脸,和地道里尸体的脸,一模一样。
“徐福的尸体,是你从法门寺地宫偷出来的。”
阿九说,“你根本不是考古学家,是方士的后人。”
齐教授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
他盯着陈秋寒怀里的残片,声音发颤:“把它给我……否则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地道深处传来影阁的脚步声。
陈秋寒握紧残片,看了看大奎,又看了看阿九。
“哥。”
他轻声说,“这次,我们一起守到最后。”
大奎咧嘴一笑,刀更紧地抵住齐教授:“放心,我退伍不褪色。”
阿九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我己经黑进影阁的系统,他们的位置,我全掌握了。”
陈秋寒深吸一口气,把残片按在青铜门的龙纹凹陷处。
门缓缓开启。
里面是座巨大的地下宫殿,中央立着棵青铜树,树枝上挂着七颗夜明珠,每颗珠子里都封着团黑雾——是人魂。
树顶,放着传国玉玺。
而在玉玺前,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他的身体半透明,像团黑雾。
“欢迎回家,陈家人。”
他的声音像来自地狱,“八百年了,终于有人肯送‘钥匙’来了。”
陈秋寒的手在发抖。
他终于明白父亲临终前的恐惧——所谓的“守陵”,不过是给方士当“血引”;所谓的“诅咒”,是祖先亲手签下的“活人祭”。
而他,是最后一个陈家人。
“哥。”
他看向大奎和阿九,“你们先走。”
“走什么?”
大奎的刀指向青铜树,“老子退伍不褪色,要走一起走!”
阿九举起笔记本电脑:“我己经通知了警方,他们十分钟后到。”
青铜树的夜明珠突然亮了起来。
黑雾开始翻涌,凝聚成具透明的人影——是陈秋寒的太爷爷陈敬之。
“陈家子孙,世世为摸金,守陵护玺;若玉玺离冢,陈门男丁,活不过西十。”
他的声音像洪钟,“秋寒,你做得很好。”
影阁面具男的身体开始崩溃,发出刺耳的尖叫:“不!
玉玺是我的!
我是方士!
我是徐福!”
陈秋寒举起青铜残片,和玉玺产生共鸣。
龙纹发出刺目的金光,黑雾瞬间消散。
“原来……”他喃喃自语,“血引不是献祭,是封印。”
晨光从地道的通风口照进来,洒在青铜树上。
陈秋寒摸出父亲的***,上面写着:“秋寒,记住,玉玺在,幽陵安;玉玺亡,天下乱。”
他看向大奎和阿九。
“哥,姐。”
他说,“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