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机械零件的油脂香混着劣质酒精的气味，在狭窄的街道上空蒸腾。
全息投影的广告牌歪歪扭扭地挂在废弃义体堆成的“墙壁”上，循环播放着褪色的明星唱段。
林雯叼着根烤鱿鱼，挑染的蓝发被夜市的暖光染成橘色，左耳的机械耳蜗偶尔闪过数据流的蓝光——她在等“客人”。
终端里的坐标信号很安静，像沉在水底的石子。
“真以为沈清会来？”
阿哲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背景里是维修间熟悉的金属敲击声，“那位可是连咖啡里多颗糖都要格式化系统的主儿，会逛这种满地油污的夜市？”
林雯咬掉鱿鱼须，舌尖尝到点焦糊味：“不来才怪。”
她踢开脚边的空罐头，罐头在霓虹色的积水里转了个圈，“沈大总监眼里可容不得沙子，我在她宝贝机械臂里塞了那么个‘惊喜’，她不亲手揪出我，今晚的自检程序都得报错。”
她往嘴里塞了颗酸梅糖，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目光扫过夜市中央的露天屏幕——今晚放的是部老掉牙的爱情片，全息投影的男女主角正在雨中拥吻，画面边缘的像素点时不时闪烁、消失，像随时会散架的泡沫。
“看那儿。”
林雯突然眯起眼。
夜市入口的阴影里，站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银灰色及肩短发，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即使在满是油污的夜市里，也干净得像刚从无菌实验室走出来。
沈清的目光扫过喧嚣的人群，左眼的隐形眼镜在霓虹下泛着极淡的光，机械臂被黑色手套遮住，却能感觉到那份随时准备出鞘的紧绷。
她真的来了。
林雯笑了，把最后一口鱿鱼咽下去，转身钻进人群。
工装外套的拉链划过旁边小贩的摊位，带起一串廉价金属饰品的叮当声。
她故意在几个信号干扰器旁边绕了绕——这些是她早就布置好的“小礼物”，能让泰坦的定位系统在这里变成睁眼瞎。
沈清的脚步没停。
她像台精准的追踪仪，无视周围的叫卖和推搡，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穿梭在人群中的蓝发身影上。
机械臂的神经连接端口传来细微的痒意，那是猫叫程序在感知到主人靠近时的“骚动”。
目标锁定：林雯。
威胁等级：未知。
建议方案：捕获，带回总部进行信息提取。
辅助系统的电子音在脑海里响起。
沈清的指尖微微收紧。
就在她即将穿过最后一个小吃摊时，露天屏幕突然闪了一下。
全息投影的爱情片画面瞬间撕裂，取而代之的是片雪花噪点。
紧接着，一段奶声奶气的猫叫从屏幕的内置扬声器里炸出来，重复了三遍才戛然而止。
夜市里的人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哄笑。
“什么玩意儿？”
“系统故障了吧？”
沈清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清楚地感觉到，机械臂的神经信号被触发了——不是她自己发力，是外部信号的强行激活。
那个黑客，竟然能远程操控她的义体？
警告：检测到强干扰信号！
机械臂神经同步率下降至95%！
辅助系统的警报音刚落，林雯的声音就从旁边的垃圾桶后面传来，带着点戏谑的笑意：“沈总监，喜欢我给你的‘安可曲’吗？”
沈清转身。
林雯靠在垃圾桶上，手里把玩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脸上还沾着点刚才蹭到的奶油。
她挑染的蓝发被风吹得乱翘，眼里的狡黠像藏不住的星星。
“你在找死。”
沈清的声音冷得像冰，机械臂的手套下传来金属骨骼摩擦的轻响。
“找你还差不多。”
林雯把信号发射器揣回兜里，往前走了两步，故意凑近她，“想知道怎么远程触发你的机械臂吗？
想知道我还在你系统里埋了多少‘惊喜’吗？”
她的呼吸带着酸梅糖的甜味，拂过沈清的耳廓。
沈清的机械臂突然抬起，快如闪电地扣住了林雯的手腕。
金属的冰冷透过工装外套渗进来，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喵呜~”一声清亮的猫叫突兀地响起。
沈清的动作僵住了。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有人吹起了口哨。
几个醉醺醺的壮汉凑过来看热闹，目光在沈清紧绷的侧脸和林雯嬉皮笑脸的表情间来回打转。
“放开她。”
一个壮汉打着酒嗝，伸手去推沈清的肩膀。
沈清没回头。
扣着林雯手腕的机械臂突然松开，转而抓住了壮汉的手腕。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壮汉发出痛呼，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着。
夜市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林雯。
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沈清动手。
没有多余的动作，精准、高效，带着种非人的冷酷。
机械臂的金属光泽在霓虹下闪了一下，那是手套被挣脱时露出的关节。
“泰坦的人？”
有人认出了沈清的西装标识，声音发颤。
恐慌像水波般扩散开来。
刚才还热闹的夜市，瞬间空出一片圆形的空地，只剩下她们两个站在中央，像被舞台灯光打中的演员。
沈清的目光重新落回林雯身上，冰冷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检测到大量敌意目光，建议启动紧急清除程序。
辅助系统的电子音带着催促。
“别冲动。”
林雯突然开口，声音放轻了些，“你想在这儿暴露身份？
让所有人都知道泰坦的安全总监是个会动手伤人的‘机器’？”
沈清的机械臂微微一震。
林雯看着她手腕内侧的金属接缝，突然想起实验报告里的那句话：公众认知度：0%，需严格保密。
原来，这台“精密仪器”也有软肋。
“跟我来。”
林雯突然抓住沈清没戴手套的左手——那只手是温热的，带着人类皮肤的触感。
她拉着沈清往夜市深处跑，那里有片废弃的仓库区，信号干扰最强。
沈清没挣扎。
被林雯握住的地方传来一阵奇异的暖意，像电流顺着神经突触爬上去，让辅助系统的警报音都变得迟钝了。
她看着林雯晃动的蓝发梢，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上，她的冰冷和对方的温热形成的鲜明对比，机械心脏的跳动频率第一次出现了0.1秒的误差。
仓库区弥漫着铁锈和霉味。
林雯把沈清拉进一间废弃的罐头仓库，反手扣上门。
仓库里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应急灯，光线在两人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清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机械臂己经恢复了平静，却依旧保持着随时能攻击的姿态。
林雯松开她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度。
她靠在堆成山的罐头箱上，从口袋里摸出终端，调出那份加密的实验报告，推到沈清面前。
“我想知道这个。”
她的声音没了刚才的戏谑，“S-01实验体，意识移植……这就是你，对吗？”
终端屏幕的光映在沈清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她的左眼闪过一道蓝光，似乎在扫描那份报告。
数据匹配失败。
未授权访问，建议销毁来源。
辅助系统的警告音尖锐起来。
沈清的机械臂猛地抬起，目标是林雯手里的终端。
林雯早有准备，侧身躲过，同时按下了终端上的一个按钮。
仓库顶部的旧灯泡突然开始闪烁，频率越来越快，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沈清的机械臂动作一滞，左眼的隐形眼镜下闪过紊乱的光——这是林雯专门针对泰坦义体设计的“频闪干扰”，能暂时紊乱神经连接。
“你不是机器。”
林雯的声音在电流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你有痛觉，有记忆，甚至……有不该有的情绪。
否则，你不会来这里，不会放任那个猫叫程序留在你身体里，更不会……”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清微微泛红的耳根上——刚才在夜市里，被她凑近说话时留下的痕迹。
“更不会对我手软。”
沈清的呼吸乱了半拍。
应急灯突然熄灭，仓库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两人的机械部件偶尔闪过微光——林雯耳蜗的数据流，沈清机械臂的金属反光。
黑暗中，传来金属落地的轻响。
是沈清的手套。
她的机械臂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金属骨骼泛着冷光，关节处却在微微颤抖。
“闭嘴。”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在疼。”
林雯往前走了一步，黑暗中能闻到沈清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实验报告里写了，意识移植会造成神经排斥，每一次义体升级都像被剥皮……我说闭嘴！”
沈清的机械臂突然挥过来，却在离林雯脸颊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林雯能感觉到金属的冰冷气息，也能看到沈清左眼的隐形眼镜滑落，露出底下银灰色的机械义眼——那里正闪烁着紊乱的红光，像失控的警报灯。
“你看，”林雯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还是会犹豫。”
沈清猛地收回机械臂，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罐头箱。
罐头滚落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刺耳。
神经同步率下降至89%！
意识波动异常！
启动强制镇定程序！
辅助系统的电子音变得尖锐，带着种濒死的警告。
沈清的身体晃了晃，捂住了太阳穴，银灰色的短发在黑暗中微微颤抖。
她的机械臂不受控制地抬起，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那是泰坦为了防止实验体失控，设置的“自毁程序”触发点。
“别碰！”
林雯冲过去，一把按住她的机械臂。
温热的手对上冰冷的金属，形成奇异的拉锯。
“沈清！
看着我！”
林雯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你不是他们的工具！
你是……”她想说“你是人”，却在看到沈清痛苦的表情时，把话咽了回去。
沈清的机械义眼里红光闪烁，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搏斗——一边是泰坦植入的强制程序，一边是她自己濒临觉醒的意识。
“滚……”沈清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机械臂的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挣脱林雯的束缚。
林雯没松手。
她看着沈清额角渗出的冷汗，看着她人类的那只眼睛里闪过的痛苦和挣扎，突然想起阿哲说过的话：“义体改造最可怕的不是疼，是忘了自己本来是谁。”
“我不会走。”
林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除非你告诉我，那份实验报告是假的，你从来没有疼过，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是谁。”
沈清的机械臂突然软了下去。
辅助系统的警报音消失了，仓库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应急灯重新亮起，微弱的光线下，沈清的机械义眼恢复了银灰色，却不再冰冷，像蒙着层水雾。
她看着林雯，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林雯以为她会再次动手。
然后，她轻轻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咖啡……放糖霜的位置，你怎么知道的？”
林雯愣住了。
她想起第一次入侵监控中心时，顺手在沈清的咖啡杯里画的那个糖霜笑脸。
那时她以为沈清会立刻清除，却没想到……“猜的。”
林雯的心跳有点乱，“觉得你这种冷冰冰的人，偶尔也该尝尝甜的。”
沈清没说话，只是机械臂微微动了一下，指尖擦过林雯的手背，留下一丝冰凉的触感。
仓库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是刚才的骚动惊动了机械义警。
“他们来了。”
沈清恢复了平静，重新戴上手套，遮住了机械臂，“下次见面，我不会再失手。”
她转身从仓库的后门离开，黑色的西装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像从未出现过。
林雯靠在罐头箱上，心脏还在砰砰首跳。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沈清指尖的冰凉。
终端突然亮起，是条新的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猫叫程序，留着吧。
林雯笑了，眼角有点发热。
她抬头望向仓库外，警笛声己经到了门口，红蓝交替的灯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条纹。
远处的泰坦总部大厦依旧亮着冷光，像根插在城市心脏的针。
但林雯知道，那根针的裂缝里，己经透出了一丝微光。
就像沈清留在她手背上的温度，微弱，却真实。
夜市的露天屏幕重新亮起，爱情片里的男女主角还在拥吻，这一次，画面边缘的像素点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