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上了大学,飞向了更广阔的天地,独留她一个人在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三个月后楚玖跟着女儿的脚步,来到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北方城市。
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这间租来的只有六十五平米的小小公寓,就像一座孤岛。
她感觉自己像被掏空了。
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崩塌。
而是无声无息的、缓慢的流失。
曾经的楚玖是什么样子?
她自己都有些模糊了。
只记得是很爱笑的,笑声清脆爽朗,像山涧里跳跃的溪水。
喜欢背着画板到处走,在陌生的街角支起架子,捕捉光影的瞬息万变。
喜欢旅行,喜欢在深夜的厨房里研究新奇的甜点配方。
弄的满室甜香,然后看着丈夫和女儿吃得一脸满足……那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记忆碎片,如今回想起来,竟遥远的如同隔世。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是丈夫沈长林第一次彻夜未归,手机永远打不通,第二天清晨带着一身酒气和陌生的香水味儿回来,却轻描淡写的说:“昨晚应酬太晚,就在同事家的沙发上凑合了一晚”?
是他升职后,看向她的眼神里渐渐染上的不耐和居高临下?
是她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在寒冬腊月里,只因他一句“想吃城西那家的徽记灌汤包”?
就撑着伞,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滑地买回来,送到他公司楼下,却撞见他把自己的围巾体贴的围在一个年轻的女同事脖子上,低声安慰着哭啼的她?
是产后抑郁最严重、整夜无法入睡时,他烦躁的摔门而去,留下她和襁褓中哭闹不止地奇鸣在冰冷的房间里?
……无数个这样的瞬间,像细小的砂砾日积月累,最终磨穿了她对爱情、对婚姻、乃至对整个生活的全部信任和热情。
每一次心被划开一道口子,流出的血和热望,就在无声的冷暴力中被风干、冻结。
她挣扎过,质问过,歇斯底里过,最后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像一头耗尽所有力气的困兽,蜷缩在角落里,舔舐着早己麻木的伤口,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离婚,反而成为一种解脱。
只是这解脱,也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抽走了她最后一丝生气。
绿灯闪烁,催促着最后几步,楚玖加快脚步,走进了超市明亮而喧嚣的光线里。
暖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虚假的、人造的暖意。
她推着购物车。
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扫过,却找不到焦点。
速冻饺子、挂面、打折青菜、牛奶……购物清单在脑子里机械的罗列,身体自动执行着命令。
她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精准的穿梭在货架之间,拿取、放入推车。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促销喇叭的聒噪、购物车碰撞的声响,所有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却又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无法真正抵达她的意识深处。
她像一具空空的躯壳,没有内在。
内在,她还有内在吗?
楚玖偶尔会这样问自己。
那个才思敏捷,在旅途中能对着壮丽山河出口成章,在画室里能挥洒出斑斓色彩的灵魂,似乎早己在漫长的消耗中烟消云散。
只剩下这具还在呼吸、行走、进食的躯壳,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毫无意义的生活轨迹。
思想的荒芜蔓延成一片死寂的沙漠,精神的识海里,只有漫无边际的黄沙在枯燥的风中翻滚,单调、空洞、了无生机。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楚玖从小灌输给女儿奇鸣的信条。
她希望女儿能拥有开阔的眼界,自由的灵魂,有自己想走的路。
看着女儿在视频通话中神采飞扬的讲述着大学的社团活动、新交的朋友、未来的规划,楚玖是欣慰的。
奇鸣像一棵挣脱了阴影的小树,终于可以尽情地向着阳光生长。
可她自己呢?
那个曾经也向往着“万卷书万里路”的楚玖,把自己弄丢在何方又该如何在一片废墟之上,找回那个丢失的自我?
重拾那早己荒芜的内在?
结账的队伍排的很长,楚玖安静地站着,看着收银员熟练的扫描着前面顾客的商品,塑料袋摩擦发出窸窣的声音。
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沉甸甸的压着肩膀。
窗外的雨雪似乎更大了,雨雪窸窸窣窣的敲打着超市巨大的玻璃幕墙,化开雪混着雨滴滑落下来,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的外面华灯初上的世界。
买完东西出来,外面夜色渐浓。
雨雪未歇,更增添了几分凄冷。
寒意透过湿透的鞋袜钻进身体深处,让她微微打了一个哆嗦。
手中的购物袋勒的手指生疼,里面装着的几盒速食面和榨菜,是她接下来几天的口粮。
她不想做饭。
也没有胃口。
做饭是为了什么?
给谁吃呢?
她扯了扯口罩,把脸埋的更深,试图隔绝这冰冷的空气和更加冰冷的孤独感。
路灯昏黄,光线被雨雪扑打的支离破碎。
两旁的店铺大多己经打烊,卷帘门紧闭,只有街角一家装饰温馨的书吧,还在固执的亮着灯,像一个温暖的橙色小岛,漂浮在湿冷的雨雪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