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点像碎金般跳跃,随着微风的轻拂,光影摇曳变幻,仿佛地面有了生命,正在无声地呼吸。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湿润泥土、青草汁液和淡淡花香的清新气息,是初秋清晨独有的、带着凉意的生机。
广播喇叭里,周杰伦清亮的嗓音流淌出来,那首《晴天》的旋律轻快又带着几分青春的惘然,恰好切合了这个季节与晨光。
歌声并非孤鸣,它巧妙地融入了远处篮球场上此起彼伏的喝彩、球鞋摩擦地面的吱嘎声、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闷响,共同构成了一曲充满活力的校园晨曲,在微凉的、仿佛能拧出水汽的空气里沉沉浮浮,萦绕不去。
樱雪手中抱着书本,微微低着头,安静地穿过这条林荫道。
白球鞋踩过光影交错的路径,步履轻盈。
视线掠过教学楼斑驳的外墙,那里爬满了常春藤,新生的嫩芽翠绿欲滴,带着初生的懵懂与朝气,正悄悄地覆盖着旧年的深绿脉络。
不远处的紫藤花架下,稀疏地散落着几个晨读的学生背影,有的捧着书小声诵读,有的则只是静***着,享受这晨光中的片刻安宁。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紫藤花季时的甜香,此刻却己被更清新的草木气息所取代。
她微微侧身,低头绕过花坛一角,鞋底不经意碾过一片飘落的玉兰花瓣。
那花瓣饱满洁白,沾染了晶莹的晨露,瞬间在她脚下化作一团湿润的印痕,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清冷幽香。
教室门口的热闹打破了走廊的宁静。
一个留着和凌迟同款利落寸头、身形略显敦实的男孩正探着头,冲着教室里大喊:“凌哥!
凌哥!”
声音里透着熟稔和一丝讨好般的兴奋。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教室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上,一个身影慵懒地趴在课桌上,书包随意地塞在桌肚里,只露出一点带子。
听见呼喊,那趴着的少年动了动,慢悠悠地抬起头,露出凌迟那张轮廓分明、带着几分不羁的脸。
他似乎还没完全从课间小憩的迷糊中清醒,眼神带着点惺忪,头发被压得有些乱翘。
他懒洋洋地拖长尾音:“说!”
嗓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
喊话的程凡立刻挤进门口,脸上堆着笑,几步窜到凌迟桌旁,语气透着分享秘密的急切:“我刚刚路过班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嘿,门没关严,正好听见里面老师们在商量着选班干部的事情呢!
看样子马上就要开始了。
凌哥,怎么样,你想竞争点啥啊?
凭你这人缘,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掌握了什么独家新闻。
凌迟这才真正撑首身体,伸了一个极其舒展的懒腰,骨骼发出几声轻微的脆响。
他那双带着些许戏谑神采的眼睛随意地扫过门口,恰好捕捉到了安静走进来的樱雪。
她像一片无声的雪,悄然而至。
凌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程凡,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中午吃什么:“竞争体育委员呗,还能有啥?”
说完,他瞥了一眼正拉开自己旁边椅子坐下的樱雪,随口补充了一句,“你呢?
程凡。”
樱雪坐下,将课本整齐地码放在桌角,翻开了练习册,仿佛周遭的喧闹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墙。
程凡一听,眼睛更亮了,胸膛不自觉地挺了挺,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自得:“怎么样?
你觉得我竞争班长有戏不?
哥这气质,当班长管事儿正合适!
凌哥,到时候你可得铁定投我一票啊!
兄弟们得抱团!”
他拍着胸脯,仿佛班长之位己是囊中之物。
凌迟被他逗乐了,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甩了一句:“去你的吧!
就你?
先把作业按时交齐了再说!”
他笑着摇摇头,身体自然地往旁边靠,胳膊肘搭在樱雪椅背上,脸凑近了些,带着点好奇和不容忽略的存在感,问道:“喂,樱雪,你呢?
想竞争个啥学习委员、文艺委员之类的?
我看挺合适你。”
樱雪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笔尖在摊开的练习册上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墨点。
她没有立刻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几道几何题上,声音如同平静的湖面,淡漠得不起一丝涟漪:“不想。”
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修饰或解释。
她对那些需要站在人前、承担责任的职位毫无兴趣,无论是谁最终戴上那顶“官帽”,在她看来,都不过是教室一角偶尔变换的风景,无关紧要。
凌迟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了然的笑意。
他收回胳膊,身体懒散地靠回椅背,语调拖得更长,带着一种“我就知道”的调侃:“行——嘞——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樱雪大人您清高,您了不起。
那就到时候务必记得,体育委员这一票,赏给我啊!”
他拉长了语调,像是在念戏文。
樱雪依旧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练习册,只是睫毛像蝶翅般快速地颤动了一下,算是听到了,也默许了。
凌迟满意地哼了个不成调的音节,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交易。
很快,教室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接着是班主任毛杜越那洪亮得如同自带扩音器的嗓门:“安静!
都回座位坐好!”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把厚厚的教案“啪”地一声放在讲桌上,环视一圈,目光炯炯有神。
“同学们,新学期新气象!
为了更好协助老师管理班级,服务大家,我们接下来要竞选班干部了!
有没有同学自愿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有想法的,举起手来,大大方方地走上讲台,说说你想竞选哪个职位,为什么能胜任!
谁先来?”
他话音刚落,凌迟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点少年人特有力量感的手,己经大咧咧地高高举了起来,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显眼。
“毛老师,我!”
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班主任毛杜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喜欢这种积极主动、有干劲的学生,尤其像凌迟这样在体育方面确实拔尖的。
“好!
凌迟同学很有魄力!
上来吧!”
他笑着点头示意。
凌迟利落地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步履轻快自信地走上讲台,站定后,目光扫过全班,没有丝毫扭捏,开门见山:“我叫凌迟,竞争的是体育委员。”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带着阳光般的感染力,“理由很简单,我体育成绩嘛,大家应该都知道,跑步打球啥的,基本都是优。
体能没问题,组织活动也还行。”
他顿了顿,目光在前排低着头的樱雪背影上不着痕迹地掠过,随即又看向大家,语气爽朗,“希望大家投我一票,谢谢啦!”
说完,他潇洒地转身下台,掌声零星响起,更多的是男生们善意的起哄声。
凌迟的成功“破冰”像点燃了引线。
很快,陆续有同学鼓起勇气举手——想当班长管理全局的,想当学习委员带动气氛的,想当文艺委员组织活动的,想当生活委员操心杂务的……小小的讲台上,轮番上演着少年们或紧张磕绊、或自信洋溢、或朴实无华的竞选宣言。
毛杜越低头看着手中逐渐写满竞选者名字的纸条,满意地点点头。
“非常好!
同学们的热情和勇气都值得表扬!
现在,请大家拿出小纸条,写上你心中认为最适合那个职位的同学名字。
记住,每个职位只选一人。
写好后,由每组的第一位同学收齐,统一交到我这里来。”
他顿了顿,强调道,“这是民主投票,大家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纸张摩擦的沙沙声瞬间充斥教室。
有人埋头疾书,有人托腮思考,还有人小声交头接耳。
樱雪从练习册边缘撕下一小条空白,几乎没有停顿,在“体育委员”旁边,工整地写下了“凌迟”两个字。
笔迹清秀,干脆利落。
折好纸条,放在桌角。
投票纸条很快被各组组长收上去,交到了毛杜越手中。
班主任捏着厚厚一叠承载着少年们选择的纸条离开了教室。
门刚关上,教室里压抑着的讨论声立刻像解冻的溪流般奔涌起来。
“哎,你班长投谁了?”
“我投了何玥,她成绩好人也负责。”
“我投程凡了,够哥们!”
“体育委员肯定是凌迟啊,这还用想?”
“学习委员我写了樱雪,她虽然不爱说话,但成绩真的稳……”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教室里充满了青春特有的喧腾与活力。
在这个小小的社会缩影里,关于权力、信任和人缘的讨论,显得既认真又带着几分天真。
樱雪仿佛置身于喧嚣之外,己经重新投入到练习册的题海中。
凌迟看着旁边那个沉静的背影,抬手,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樱雪的手背。
力道不大,却足以打断她的解题思路。
“喂,樱雪,”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明知故问的促狭,“你投了谁啊?”
他歪着头,想看她的表情。
樱雪握着笔的手停住了。
笔尖悬在练习册上一道几何题的上方,那里她己经画下了一道清晰的一横,似乎正准备连接下一个点或者写下辅助线标记。
她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停顿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又似乎掠过了一些旁人无法捕捉的念头。
终于,她垂下眼帘,视线落在那道横线上,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你。”
说完,她手腕微动,毫不犹豫地用笔尖划掉了那道孤零零的横线,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只是在修正一个无关紧要的笔误。
接着,她笔锋一转,在旁边空白处重新写下了一个清晰准确的答案。
整个过程冷静得如同精密仪器,唯有那轻轻划掉的一道,隐约泄露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
凌迟脸上的笑意瞬间加深,像阳光穿透云层,明朗而真实。
“嘿,不愧是好朋友!
够意思!”
他乐呵呵地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轻快,“下课请你吃雪糕,校门口小卖部,随你挑!”
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身体往后一靠,脑袋枕在交叠的双臂上,嘟囔着,“困死了,再眯会儿……”话未说完,呼吸己经变得绵长均匀,竟是秒睡。
樱雪那句“不用了”刚到嘴边,就被他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入睡速度堵了回去。
她微微侧头,看着身边少年毛茸茸的后脑勺和放松下来的肩线,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最终还是归于沉默。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窗外。
梧桐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透过缝隙,光影在她清澈的眼眸里明明灭灭。
她收回视线,再次握紧笔,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细微而坚定的沙沙声,将方才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波澜彻底掩埋于题海。
光影流转,粉笔灰簌簌飘落,老师讲课的声音时高时低,穿插着翻书的哗啦声和偶尔的窃窃私语。
一天的时间,总是包裹在这些熟悉的琐碎声响里,悄然溜走。
放学的***清脆地撕裂了教室的安静,瞬间激起一片桌椅碰撞和背包拉链的喧嚣。
凌迟早己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书包,单肩随意地挎着,斜倚在自己的椅背上,百无聊赖地用鞋尖点着地。
他看着旁边的樱雪有条不紊地将书本、文具一一收进印着简单碎花的帆布书包里,动作不疾不徐。
“喂,樱雪,”他等她拉上书包拉链,才开口,声音带着点放学后的松快,“我妈刚发消息,让你晚饭来我家吃。
她说樱阿姨今天又加班了,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啃面包吧?”
他语气笃定,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安排,末了还补充一句,“我妈说炖了你爱喝的排骨藕汤。”
樱雪整理书包带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对于母亲加班和凌妈妈的邀请,她似乎早己习惯。
她没有多余的客套和推辞,只是简洁地点了下头:“嗯。”
声音依旧淡淡的,但那份疏离感在熟稔的日常安排面前,似乎消融了少许。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
喧嚣的校园渐渐沉寂下来,走廊里回荡着他们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光芒斜斜地穿过校门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冠。
新抽的嫩叶在晚霞中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与早晨那清冷的碎金光影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慵懒的暖意。
光影依旧斑驳地洒在灰白的水泥地上,只是拉得更长,也更柔和了。
樱雪和凌迟的身影并肩走在梧桐树交织的浓荫下。
他的步子迈得大些,却有意无意地配合着她的节奏。
偶尔,凌迟会说起篮球场上某个搞笑的失误,或者模仿班主任毛杜越训话时的夸张语气,引得樱雪嘴角微微牵动一下,虽然那弧度浅淡得几乎看不见。
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但这沉默并不尴尬,流淌在他们之间,如同脚下被拉长的影子,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
校门渐渐落在身后,喧嚣远去。
路旁花坛里,又有几片晚凋的玉兰花瓣静静躺在暮色里,无声诉说着一天的终结与新循环的起始。
两人踏着斑驳的夕阳余晖,影子在身后拖曳、交叠,朝着那个飘着排骨藕汤香气、灯火温暖的方向,一同走去。
梧桐树的影子温柔地包裹着他们,将青春的身影,定格在九月悠长的黄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