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靠在窗边啃着干硬的全麦面包,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落在楼下的停车场——一辆黑色奔驰旁,穿西装的男人正把鼓鼓囊囊的信封往护士口袋里塞,护士推拒了两下,最终还是捏着信封转身进了住院部。
“见怪不怪了。”
护士长吴芳端着粉色饭盒走过,顺着他的目光瞥了眼,筷子夹起的番茄炒蛋悬在半空,“那是心内科张主任的老熟人,想插队做冠脉造影。
这周的造影排期早就满了,不打点‘润滑剂’,哪轮得上?”
林默咬下一口面包,干得剌嗓子。
他见过更***的交易——在桑加维难民营,有母亲用唯一的银镯子换一支退烧药;有叛军士兵把AK47拍在手术台上,逼着他先救自己的同乡。
那些交易里有血有泪,却比这阳光下的暗箱操作更坦诚。
“刚来不适应吧?”
吴芳把没开封的牛奶递过来,包装上的生产日期还印着今天,“咱们科的小赵,昨天给清创的农民工多开了支***,被陈明抓着骂了半小时,说‘过度医疗’、‘浪费医保额度’。”
林默想起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护士,眼睛亮得像藏着星星,给患者换药时总偷偷多缠两层纱布。
“止痛针能让他晚上睡个好觉。”
他拧开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在卡萨尔,我们连生理盐水都得省着用,但从不省止痛药。
疼是会杀死人的,比伤口本身更狠。”
吴芳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挤成好看的纹路:“你跟老院长年轻时真像。
他当年为了给跳楼的农民工凑手术费,把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的钱都垫进去了,到现在还住着老家属院的小两居。”
她突然压低声音,饭盒碰撞的叮当声成了天然的掩护,“陈明不一样,他岳父是卫生局的副局长,眼里只有‘合规’和‘晋升’,咱们这些干活的,就是他的业绩垫脚石。”
这时,走廊尽头突然炸起争吵声。
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把病历本拍在分诊台上,油渍斑斑的袖口磨得起了毛:“我老婆就个阑尾炎,你们非逼着做全身CT?
几百块的检查费,抵我三天工资!
就不能首接开刀吗?”
护士小张红着脸解释:“大哥,这是规定,要排除其他问题……什么规定!
就是想坑钱!”
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候诊的病人纷纷侧目。
林默走过去时,正好看见男***头攥得发白。
他拿起病历本,指尖划过“腹痛六小时”的记录,血常规提示白细胞升高,但右下腹压痛反跳痛并不典型。
“CT能排除宫外孕和主动脉夹层。”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湖面,“虽然概率只有百分之一,但漏诊了,会死。”
男人愣住了,脖子上的青筋慢慢平复:“可……可我们真没带那么多钱。”
他从裤兜摸出卷得皱巴巴的零钱,最大面额是五十,“我以为就是个小手术……”林默翻到检查申请单,笔尖划掉“增强CT”,改成“腹部平扫”:“先做基础的,够了。”
他对小张说,“记账,从我这个月奖金里扣。”
男人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半天,最终只红着眼圈说了句“谢谢”,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转身去扶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时,林默注意到女人的布鞋鞋跟磨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硬纸板。
吴芳看着林默的背影,悄悄把那盒没动几口的番茄炒蛋放在他桌上。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切进来,在白大褂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极了老院长办公室里那盏用了二十年的台灯——不亮,却足够驱散角落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