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这都第几次了？客户要的是商业！商业！懂吗？你这些玩意儿叫艺术？叫自嗨！叫狗屎！”

总监Jeffrey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办公室的玻璃隔断，他那杯星巴克馥芮白溅出来的液体，和我熬夜三天做的策划案一起，糊在了我脸上。

黏腻，滚烫，带着一股子羞辱的焦糖味。

我站在原地，没擦。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数：一、二、三…去***商业。

“拿回去！重做！明天早上，我要看到能卖钱的东西！而不是这些没人看的破烂！”Jeffrey把剩下的小半杯咖啡连同杯子砸进垃圾桶，精准地表达了他对我心血的最终评价。

我弯腰，捡起地上湿漉漉、沾着咖啡渍的文件夹，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好的，总监。”

转身，走出总监办公室。身后还能听到他跟助理的吐槽：“…现在这些海归，眼高手低，屁本事没有，就会瞎矫情…”

办公区鸦雀无声，同事们假装埋头工作，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扫射，有同情，有嘲讽，有幸灾乐祸。尤其是坐我对面的Amy，嘴角那抹快意都快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

我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工位，放下破烂的文件夹，抽了几张纸巾，慢慢擦掉脸上和脖子上的咖啡渍。

白色的纸巾晕开一片脏污的棕色。 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手机在桌面上疯狂震动，屏幕亮个不停。 不用看我都知道是什么。 “幸福一家人”微信群，此刻肯定正被我妈和我那位“人生赢家”表妹张小雨刷屏。

我划开屏幕。 果然。

妈：@苏晴 晴晴，你看你小雨妹妹发的朋友圈没？人家老公又给买了个新包！LV的！好几万呢！[羡慕][羡慕] 紧接着是一张张小雨朋友圈的截图：一个巨大的LV老花购物袋，旁边是杯精致的下午茶，配文：“哎呀，说了不要乱花钱，老公非要买~[害羞]”

张小雨本人立刻登场：哎呀大姨，没什么的啦~我老公就是疼我，说女孩子就要富养~不像我姐，在大城市那么辛苦，赚点钱都舍不得给自己花~可爱表情

妈：就是！@苏晴 你说你，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一个月挣那点钱，够买人家一个包带吗？听妈的话，赶紧回来吧！你王姨又给你找了个相亲对象，条件特别好！在税务局上班，铁饭碗！

张小雨：对呀姐！回来吧！我让我老公给他领导说说，给你也安排个清闲工作，赶紧找个好人嫁了才是正事！女人啊，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然后是七大姑八大姨的集体刷屏： “晴晴快回来吧！” “老大不小了，别挑了！” “女人过了三十就贬值了！” “你看小雨多幸福！”

每一个字都像针，精准地扎在我刚刚被Jeffrey蹂躏过的心上。 不，比那更疼。 Jeffrey只是否定了我的工作。 而他们，在否定我整个人生。

我盯着屏幕上那些飞快跳跃的文字，看着张小雨那矫揉造作的“凡尔赛”和我妈那恨铁不成钢的催促，耳朵里还残留着Jeffrey“狗屎”的评价…

突然之间，一种巨大的、无法忍受的疲惫和恶心感，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我受够了。 真的受够了。

受够了在上海这座钢铁森林里挤地铁、吃外卖、熬夜加班还要被骂“狗屎”。 受够了每次打电话回家都要接受“女人该怎么活”的再教育。 受够了被拿来和那个除了晒包晒老公一无是处的表妹比较。 受够了“剩女”“贬值”“嫁得好”这些像标签一样贴在我身上的词！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冰冷，却在屏幕上敲得飞快。

“首先，张小雨，你老公去年差点破产，借了我妈三万块钱到现在没还，这LV包是哪个债主抵债的？” “其次，各位姑姑阿姨，我的事业，我的婚姻，不劳你们费心。我苏晴就算在上海饿死，也不会回去靠嫁人实现人生价值。” “最后，妈，您那么喜欢张小雨的人生，认她当女儿好了。我祝你们母女情深。”

打字，发送。

世界，瞬间清净了。

群里死一般的寂静。 足足安静了五分钟。

然后，我的手机像被引爆了一样，疯狂地响了起来。 我妈的来电。 张小雨的来电。 我大姨的来电…

我一个都没接。 直接长按那个“幸福一家人”的微信群。 点击“删除并退出”。

然后，打开通讯录，把我妈、张小雨、以及刚才蹦跶得最欢的几个亲戚，全部拉黑。

做完这一切，我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 整个世界，终于他妈的安静了。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手心里全是汗。 有点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破罐子破摔的***！

疯了！ 我一定是疯了！

但我他妈爽翻了！

去他妈的孝顺！ 去他妈的合群！ 去他妈的面子！

老娘不伺候了！

“苏晴姐…你没事吧？”旁边工位新来的实习生小妹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张纸巾，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一丝崇拜？

我这才发现，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憋了回去，但鼻子里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妈的，不是哭，是气的。 我接过纸巾，按住鼻子，闷声道：“没事。”

深吸几口气，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看着电脑屏幕上被Jeffrey否定的方案，又看看扣在桌上的手机。

退群拉黑，只是情绪发泄。 然后呢？ 接下来怎么办？

工作没了可以再找。 但和家彻底撕破脸…我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心里有点空落落的，还有点发慌。 就像一艘一直被无数根缆绳捆绑着的小船，突然之间，所有缆绳都被砍断了。自由是自由了，但也失去了所有方向，只能在茫茫大海上独自飘荡，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被一个大浪打翻。

但这种迷茫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我被Jeffrey骂成狗屎的方案，真的垃圾吗？ 我不觉得。 那是我研究了无数小众独立设计师品牌，结合了最新潮流趋势，为客户量身打造的、充满创意和格调的策划案。只是不符合Jeffrey那种简单粗暴、只想赚快钱的“商业”逻辑而已。

还有张小雨… 她真的幸福吗？ 上次回家，我明明看到她手腕上有遮不住的青紫，问她，她支支吾吾说是撞的。还有她那个老公，看人的眼神总是油腻腻的，听说在外面也不安分…

一个需要靠不断晒包、晒礼物来证明自己幸福的人，真的幸福吗？

而我妈…她只是被那种传统的价值观洗脑了太深，只是太害怕我和别人不一样，会过得不好。

想通了这些，我心里那股叛逆的火苗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我不要变成Jeffrey那种只知道跪舔客户的赚钱机器。 我更不要变成张小雨那种活在别人眼光里的金丝雀！

我要证明！ 证明我苏晴的选择没有错！ 证明我的审美和才华能赚钱，能实现价值！ 证明就算不靠男人，我也能活得精彩漂亮！

怎么证明？

辞职？ 不。现在辞职太便宜Jeffrey了，而且下一份工作未必更好。

继续忍气吞声？ 更不可能。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被咖啡玷污的文件夹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进我的脑海。

Jeffrey不是说我的方案是狗屎，是自嗨，没人看吗？

好啊。

那如果…我偏偏就用这个“狗屎”方案，做出了成绩呢？

如果我不靠公司，不靠平台，就靠自己，把这个“自嗨”的东西，变成人人追捧的潮流呢？

一个计划，在我心里迅速成型。

我要把这个被否定的方案，变成我的武器。

我重新打开那个被咖啡浸染的策划案文档。 《“萤火”计划：赋能本土独立设计师品牌线上推广方案》。

对，就是它。

我要把它…稍稍修改一下，变成我自己的东西。

然后，找一个地方，把它发出去。

不是给Jeffrey看，不是给客户看。

是给所有能看懂它、欣赏它的人看。

比如…做成一个专业的公众号文章？ 或者，拍成系列短视频？

我心里盘算着。 我在国外读书时辅修过新媒体，做内容是我的强项。而且这几年工作，也积累了一些摄影师、模特和小网红资源…

也许…真的可以试试？

就当是…给自己开辟一个第二战场。

成了，我能打响名气，甚至直接变现。 不成…也没什么损失，最多就是浪费点下班时间。

赌了！

说干就干。

我立刻新建了一个文档，开始把我的方案转换成更适合大众阅读的公众号文章格式。 加入更多犀利的观点，更多接地气的案例，更犀利的吐槽…

写着写着，我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Jeffrey的辱骂，忘记了家庭的烦恼，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中。

这种纯粹为热爱和表达而创作的感觉，太久违了！太爽了！

直到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我还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苏晴姐，还不走啊？”实习生小妹探头问。

“马上，你先走吧。”我头也不抬。

办公室渐渐空了下来，只剩我一个人。

窗外，上海的夜景开始璀璨起来，霓虹闪烁，勾勒出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冷漠。

但我心里却燃着一团火。

晚上九点，我终于写完了初稿。 又花了一个小时排版、找图、校对。

然后，我登录了我很久没用的个人公众号。 这个号还是大学时注册的，发过几篇游记和影评，只有几十个粉丝，基本都是同学朋友。

深吸一口气。 我把文章设置成定时发送。 明早八点，准时发布。

标题就叫：《抱歉，你买不起的不是LV，是独立的审美和灵魂》。

够犀利，够直接，应该能吸引人点进来吧？

做完这一切，我才感觉肚子咕咕叫，饿得前胸贴后背。

收拾东西下楼，在便利店买了个饭团，一边啃一边等地铁。

手机安安静静。 没有电话，没有微信。 因为该骚扰我的人，都在黑名单里躺着呢。

这种寂静，刚开始让人心慌，但现在，却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回到我租的那个小loft，踢掉高跟鞋，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累，但是兴奋。

我不知道明天那篇文章发出去会怎样。 可能石沉大海，无人问津。 可能被Jeffrey看到，又是一顿臭骂。 可能被我妈想办法看到，引发新一轮的家庭战争。

但我不怕。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放手一搏。

我看着窗外上海的夜空，轻声对自己说：

“苏晴，从今天起，你只为自己活。”

“撕掉那些该死的标签。”

“闪瞎他们的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