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毅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银行余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35岁的他眼角已经有了细碎皱纹,那是过去两年创业生涯留下的印记。
办公室的老旧空调发出嗡嗡的噪音,却驱散不了他心头的燥热。
屏幕上那个刺眼的数字仿佛在嘲笑他的努力——公司账户余额仅剩不到五万元,
而明天就是发薪日。"陈总,这是上个月的财务报表。"财务主管王莉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将一叠打印纸放在他面前,声音不自觉地压低,"情况不太好。"陈志毅接过文件,
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他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快速扫过,
最终定格在那个触目惊心的负数上:净利润-28,500元。
这是他创办志远电子科技有限公司以来,连续第三个月亏损。纸张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平复突然加速的心跳。"社保费用又增加了?"他抬头问道,
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王莉点点头,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9月1日开始实施的新规,我们必须为所有员工缴纳社保。
按照最低标准计算,每人每月增加约1500元成本,20名员工就是3万元。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这还不包括即将上调的最低工资标准带来的影响。
"陈志毅闭上眼睛,指腹按压着太阳穴。3万元,相当于公司全部的利润空间。
两年前他创办这家蓝牙耳机生产厂时,正是看中了低价劳动力带来的成本优势。现在,
这个优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字:厂房租金、设备贷款、原材料成本...这些数字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在他脑中接连倒下。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得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办公室门轻轻关上后,陈志毅起身走到窗前,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窗外工业园区里整齐排列的厂房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两年前,
他带着全部积蓄和银行贷款租下这片500平米的厂房时,心中满是憧憬。
那时他刚从一家大型电子企业辞职,十年的销售经验让他积累了不少行业人脉和资源,
他天真地以为,创业就是水到渠成的事。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市场竞争的残酷程度远超想象,
价格战、账期拖延、客户流失...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记重拳,打得他喘不过气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妻子林静发来的消息:"晚上回来吃饭吗?小宝说想爸爸了,今天在学校画了你的画像。
"陈志毅看着消息,胸口一阵发紧。他有多久没好好陪家人了?自从创业以来,
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公司里。小宝今年刚上小学,他甚至错过了孩子的开学典礼。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他最终只回复了三个字:"尽量回。"发完又立刻后悔了,
他知道这又是一句空话。下午三点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销售经理赵峰正在汇报最新的市场情况,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虑:"越南和印度的同类产品价格比我们低20%以上,
老客户都在压价。美声电子的采购主管今天明确表示,如果我们不降价15%,
下个月就转单。""降价?我们现在已经是亏本经营了!"生产主管李强猛地拍桌而起,
桌上的水杯被震得哗啦作响,"铜价涨了三次,塑料粒子涨了两次,工人工资也不能再降了。
再降价我们直接关门算了!"陈志毅沉默地听着,
脑海中浮现出上周参观的那家越南工厂的画面:简陋的铁皮厂房里,
一排排年轻女工低头组装着耳机元件,她们的月薪折合人民币还不到一千五百元。
当时同行的赵峰半开玩笑地说:"咱们的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够请他们三个。"现在想来,
那根本不是玩笑,而是残酷的现实。———"陈总,我有个想法。
"财务顾问刘明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关于社保新规,
其实业内已经有不少企业在想办法规避了。"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刘明,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期待。"比如把正式员工转为劳务派遣,或者让他们注册为个体户,
这样就不需要企业缴纳社保。"刘明压低声音,身体前倾,
"我认识几家专业的人力资源代理公司,可以帮我们操作。成本能降低60%以上。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格外刺耳。
陈志毅注意到几位主管交换着眼色,有人轻轻点头,有人皱眉思考。
这个提议显然让他们心动。"这是违法的。"陈志毅最终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加沙哑,
"新规明确规定了这些规避手段都会被查处,最高可以按欠缴数额的三倍罚款。
""但现在大家都在这么做。"刘明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法不责众嘛。再说了,
就算查过来,走流程也要大半年时间,到时候我们可能已经度过难关了。"会议结束后,
陈志毅独自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窗外的天色渐暗,工业园区零星亮起了灯光。
他想起创业初期的场景:为了节省成本,他和工人们一起搬运货物、调试设备,
常常工作到深夜。那时虽然辛苦,但每到发薪日,看着员工们领到工资时满足的笑容,
他就觉得一切都值得。大家劲头十足,都相信公司会有美好的未来。现在呢?
如果采用刘明的方法,短期内或许能缓解压力,但长远来看,这完全违背了他创业的初衷。
陈志毅创办这家公司,就是想做一家有尊严的企业,让员工有保障,让产品有质量。可现在,
生存的压力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原则。———手机***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母亲打来的电话。"志毅啊,你爸的老毛病又犯了。"母亲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昨天半夜咳得厉害,今早去县医院检查,医生说肺部有阴影,
最好做个CT...""需要多少钱?"陈志毅直接问道,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检查加治疗,大概...两万左右。医保能报销一部分,
但自费的部分也不少。你爸不让告诉你,怕影响你工作..."挂断电话后,
陈志毅呆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两万元,
对公司目前的财务状况来说不是小数目。但如果连自己父亲的医疗费都负担不起,
他这两年的奋斗又有什么意义?第二天清晨,陈志毅比平时早到了一个小时。他换上工作服,
决定去车间转转。流水线上的工人们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他们专注地组装着耳机元件,
没人注意到老板的到来。他在老员工张大山的工作台前停下。张大山是公司最早的一批员工,
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有了不少白发。"老张,最近怎么样?"陈志毅问道,
声音刻意放轻。张大山抬起头,黝黑的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还行,陈总。"他欲言又止,
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电路板。"有什么困难尽管说。"陈志毅拍了拍他的肩膀,
感受到工作服下瘦削的骨骼。"其实..."张大山搓了搓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女儿小芳生病了,医生说是阑尾炎,需要做手术。医院说如果有社保能报销大部分,
但我们家..."他的声音哽住了,眼眶微微发红。陈志毅心头一震,
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他突然意识到,社保对这些工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张大山在公司干了快两年,每天最早来最晚走,从未请过一天假,却因为公司没给他交社保,
现在连女儿的医疗费都要发愁。"我知道了,公司会想办法帮你。"陈志毅听见自己这样说,
却感到一阵强烈的心虚。他能帮一个张大山,但公司还有十几个"张大山",
他们背后是十几个家庭,几十张嘴。———回到办公室,陈志毅拨通了大学同学周伟的电话。
周伟现在是一家大型电子企业的高管,经常给他提供行业建议。"老周,
你们是怎么应对社保新规的?"他开门见山地问。电话那头传来周伟爽朗的笑声:"我们?
我们一直按规定给员工交社保啊。大企业在这方面不敢马虎,审计严格得很。
""但成本...""成本当然高啊。"周伟的语气变得认真,
"但我们靠的是技术和规模优势。志毅,说实话,靠压低人力成本的路子已经走不通了。
现在拼的是创新和效率,我们去年投入研发的费用占总收入的8%。"挂断电话后,
陈志毅陷入了沉思。周伟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两年来,
他一直沉浸在价格战的泥潭中,从没认真考虑过转型升级。耳机市场早已饱和,
低端产品利润微薄,而高端市场却被几家国际大品牌牢牢把控。晚上九点半,
陈志毅终于回到了家。推开门的瞬间,五岁的儿子小宝就像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爸爸!
你看我画的画!"小宝兴奋地举着一幅蜡笔画,上面是三个歪歪扭扭的人形,"这是爸爸,
这是妈妈,这是我!我们手拉手在公园里!"陈志毅弯腰抱起儿子,
闻到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小宝热乎乎的小手搂着他的脖子,让他眼眶突然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