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全是汗,视线越过模糊的雨幕,落在副驾那杯翻倒的咖啡上。
深褐色的液体漫过 “年度优秀员工” 奖状,把 “优秀” 两个字泡得发涨 —— 就像刚才庆功宴上,合作方老板伸手过来时,我僵硬得像块木头的背。
“林经理怎么这么不经逗?”
“听说她大学时就……”那些议论声像蚊子,隔着老远也能钻进耳朵。
我踩下刹车,后视镜里映出自己发白的脸,眼下的乌青像被人打了一拳。
十年了,从 A 大毕业整整十年,我还是学不会在人多的地方挺首腰板。
车载电台突然切到一首老歌,旋律像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记忆的锁。
*** 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扑过来时,我正站在 A 大女生宿舍楼下,帆布鞋的鞋尖反复碾着片梧桐叶。
浅蓝色双肩包勒得肩膀生疼,里面装着我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这所大学的校门 —— 是我贴在高三课桌右上角,看了整整一年的图案。
“同学,找不到宿舍?”
身后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手里的宿舍分配单 “哗啦” 散在地上。
我慌忙蹲下去捡,手指刚碰到纸片,就有人比我更快地拢起递过来。
“302 的?
真巧,我也是。”
我抬头,看见一双笑成月牙的眼睛。
女生扎着高马尾,白 T 恤牛仔裤,发尾随着说话的动作扫过肩头,带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她指了指我手里的单子:“我叫苏瑶,苏州的苏,瑶池的瑶。
你呢?”
“林、林悦。”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砂纸磨过。
“悦目是佳人的悦?”
苏瑶笑着拎起我脚边的包,“走,三楼呢,我帮你拎。”
她的手指很暖,碰到我手腕时,我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可她己经大步往楼道里走,我只能小跑着跟上,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香味和桂花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奇异地让人松了口气。
302 宿舍里己经有两个人。
苏瑶把包往空床上一扔,指着短头发的女生说:“这是张萌,东北的,特能唠;那是李静,学霸,以后作业靠她罩。”
我被她推到中间,手心沁出的汗把衣角洇出个深色的印子。
“大、大家好。”
三个字刚出口,张萌就 “噗嗤” 笑了:“妹子也太乖了,以后跟瑶瑶混,保你没人敢欺负。”
苏瑶拍了张萌一下,转头冲我眨眼睛:“别听她的。
对了,下午社团招新,我报了文学社和街舞社,一起去看看?”
我攥着衣角的手指紧了紧。
高中时除了刷题就是帮家里看店,我连 “社团” 两个字都只在杂志上见过。
“我、我不太会……去看看嘛。”
苏瑶拉住我的手,她的掌心暖暖的,“说不定有你喜欢的。”
她的指尖蹭过我手背时,我突然想起高三晚自习,同桌偷偷塞给我的那颗大白兔奶糖,也是这样温温的。
下午的迎新大会在体育馆。
我跟着苏瑶坐在后排,周围的嗡嗡声像无数只蜜蜂在飞。
我低着头数自己的鞋带,忽然听见前排有人说 “学生会副主席”,抬头就撞进一束明亮的目光里。
主席台上的男生穿着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说话时嘴角噙着笑。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
“那是周洋,计算机系的大神。”
苏瑶凑到我耳边,热气拂过耳廓,“听说追他的女生能从这儿排到校门口。”
我的脸 “腾” 地烧起来,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裙摆。
散会时人潮涌过来,我被挤得踉跄了一下,怀里的笔记本 “啪” 地掉在地上。
一双白色运动鞋停在本子前。
我窘得想找地缝钻进去,刚蹲下身,就看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本子。
“你的?”
周洋的声音比台上更温和,我抬头时,他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谢、谢谢……” 我接过本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触电似的缩回手。
他笑了笑,转身跟着人群走了。
我握着笔记本站在原地,封面上被他碰过的地方烫得惊人。
“脸红什么?”
苏瑶用胳膊肘撞撞我,“大神刚才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哦。”
我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夕阳透过体育馆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光斑。
我望着周洋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陌生的校园里,好像藏着什么甜甜的东西,正顺着桂花香往心里钻。
那时我还不知道,有些甜味尝起来越甜,后来的苦味就越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