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面不大，迎面两排齐腰药柜，抽屉贴着泛黄标签，“防风”、“独活”……药材名与他记忆无差。
“请问……有人在吗？”
他放下肩上沉甸的蛇皮袋，声音在静谧的铺子里荡起微澜。
里间蓝布门帘“哗啦”一挑，一个系蓝布围裙的姑娘走出。
约莫十***岁，马尾利落，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
看见陈凡，她手中药杵停在石臼里，眼底掠过一丝警惕：“找谁？”
正是方才门后窥探的姑娘。
陈凡注意到她袖口沾着药渣，臼中捣着乳香，便拱手道：“在下陈凡，途经宝地，讨碗水喝。”
刻意带点古风腔调，不料姑娘“噗嗤”笑出声。
“这都什么年月了，还‘在下’呢。”
姑娘擦净手上药粉，转身倒了碗温水递来，“我叫苏晴，这是我爷爷的铺子。”
陈凡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凉意，轻声道谢。
目光扫过药柜，忽地皱眉——第三排抽屉，“五味子”标签旁，赫然放着南五味子！
虽一字之差，药效天壤之别：北五味敛肺滋肾，南五味偏于强筋壮骨。
“姑娘，”他忍不住开口，“这五味子怕是放错了。”
苏晴一愣，拉开抽屉取出几粒暗红果实：“没错呀，这不就是五味子？”
“此乃南五味，多产华中，”陈凡指点标签，“而此签所书北五味，应产东北，果皮更厚，味更酸涩。”
他拈起一粒凑近鼻端，“你这南五味存放过久，药性己失。”
苏晴听得发怔，忙翻出药材图鉴对照，半晌脸颊飞红：“真是……多谢你了。”
此时，里间传来咳嗽声，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拄拐挪出，腰背佝偻如弓。
“小晴，与何人言语？”
老者声音沙哑，目光落在陈凡身上，陡然锐利，“来者何人？”
“爷爷，他叫陈凡，帮我看出五味子放错了。”
苏晴忙解释。
老者却不理睬，拐杖“笃笃”点地，目光如钩锁住陈凡怀中蛇皮袋：“你那袋中，装的何物？”
陈凡心头一紧，忙道：“些许旧书衣物，在下初到此地……”老者步步紧逼：“面生得很，非本坊之人。
世道多诈，你若敢在回春堂……”话音未落，铺门“呼啦”撞开，一中年妇人抱着个五六岁男童哭喊而入：“苏大夫！
救命啊！
娃吃了冰西瓜，上吐下泻！”
老者急步上前。
男童面白唇裂，蔫蔫伏在母亲怀里。
“急性肠炎，”老者拧眉，“需速送医输液，我这小铺无此设备！”
“来不及了！”
妇人哭得抽噎，“刚从医院回，说要排队等床位，娃快不行了！”
陈凡上前一步，指尖搭上男童腕脉。
脉象浮数而弱，暑湿犯胃无疑。
他抬头道：“我有一法，或可一试。”
“你？”
老者瞪眼，“胡闹！
人命关天！”
“苏爷爷，让他试试吧！”
苏晴急得跺脚，“总不能看着孩子遭罪！”
妇人如抓救命稻草，“扑通”跪倒：“先生，求您救救娃！”
陈凡不再迟疑，对苏晴道：“取藿香、佩兰各五钱，苍术三钱，生姜三片，速煎！”
转而对妇人：“将孩子放平，我为其推拿。”
他褪去男童裤腰，掌心搓热，于其脐周顺时针揉按。
手法轻灵沉稳，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道。
老者初时满脸疑色，眼见男童哭闹渐止，呼吸渐匀，眼神悄然变化。
苏晴很快端来褐色药汤，气息浓烈。
陈凡小心喂入几口，又在足三里穴轻按。
约莫一刻，男童“哇”地哭出声，虽弱却有了中气！
“哭了！
哭了！”
妇人喜极而泣。
男童哭几声，竟开口：“娘，饿……”陈凡松口气：“无碍了，药须续服，两日勿进生冷。”
妇人千恩万谢，硬塞两百元。
陈凡推拒不得，只得收下。
老者看他眼神彻底不同，拐杖顿了顿：“你这推拿手法，师承何处？”
“家传。”
陈凡含糊带过。
老者颔首，忽又剧咳不止，咳得首不起腰。
苏晴忙为其捶背：“爷爷，老毛病又犯了。”
陈凡观其咳得面红，微蹙眉：“老先生，容我一诊？”
老者略作迟疑，终是伸出手腕。
陈凡指尖搭脉，只觉脉象沉涩，似有物堵。
“您这嗽疾，是否入夜加重，兼有胸痛？”
老者眼一亮：“你如何知晓？”
“脉象瘀阻，乃陈年旧伤致气滞血瘀。”
陈凡沉吟，“寒舍有一方，或可缓解。”
苏晴忙取纸笔。
陈凡提笔落墨，字是宫廷练就的瘦金体，风骨峭拔，与原主潦草字迹天差地别。
老者观方，喃喃：“丹参配三七，佐以降香……倒是奇方。”
恰在此时，铺外“吱”一声刹车。
一辆白色轿车泊于路旁。
车窗降下，露出林梦瑶冰雕般的脸。
她见陈凡在，微微一怔，旋即下车入内，目光在陈凡与苏晴间一扫，语带讥诮：“陈凡，倒会找地方，这么快就攀上新东家了？”
陈凡握笔的手一顿，面色沉下。
苏晴不明所以：“这位小姐，你认得陈大哥？”
“认得？”
林梦瑶嗤笑，“他是我前夫，一个吃软饭的上门女婿，刚被我扫地出门。”
此言如掌掴，陈凡脸上***。
老者与苏晴皆愣住，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
林梦瑶浑不在意，径首走到陈凡面前，将一份文件“啪”地拍在桌上：“你落林家的东西，签了字，从此两清。”
陈凡盯着文件上“自愿放弃所有财产”的刺目字句，指尖微颤。
他抬首迎上林梦瑶冰冷目光，忽道：“林小姐，令尊偏头痛，是否逢阴雨辄发？”
林梦瑶愣住：“你怎知？”
陈凡不答，提笔在药方背面疾书数味药材：“以川芎、白芷、细辛各三钱煮水熏蒸头部，或可缓解。”
言罢，他拿起桌上那两百元，塞入苏晴手中：“苏姑娘，谢过水情。”
扛起墙角的蛇皮袋，转身便走。
门外阳光刺目，他却觉遍体生寒。
行出数步，身后苏晴急唤：“陈大哥，等等！”
回首，见苏晴捧着那副银针追出：“你落了这个。”
陈凡接过银针，指尖触及熟悉的冰凉，心中微动。
苏晴望着他，鼓起勇气：“爷爷说，你若无处落脚，可来铺子帮手，管吃管住。”
陈凡怔住，看着苏晴清澈眼眸，又瞥向远处林梦瑶绝尘的车影，忽地一笑。
或许，这未来世界，并非全无暖意。
正欲应下，眼角余光却扫见药铺对街电线杆后，一鬼祟身影倏然一闪！
那人手中似攥着什么，正对准药铺方向。
陈凡心头“咯噔”——那身形，酷似林国栋身边的保镖！
他们跟踪至此？
不祥预感翻涌。
陈凡看着眼前热忱的苏晴，一时踌躇。
这看似温暖的药铺，会否亦是新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