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微光
他僵卧在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片纯白顶棚，前世今生的一幕幕在脑中疯狂交织、对撞，最终归于一片冰冷的茫然。
借尸还魂。
他竟真的成了那志怪野谈中的主角。
胸腔里属于这具陌生身体的、微弱而急促的心跳，手臂上输注“清水”的异样冰凉感，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刺鼻气味，无一不在残忍地提醒他——靖安王萧煜己死，如今活着的，是一个不知姓名、不知来历、困于这“医院”绝地的孤魂。
许久，或许只是一瞬，那双空洞的眸子深处，一点寒芒重新凝聚。
不。
他不能就此沉沦。
渭水畔的背叛刻骨铭心，副将陈锋那狰狞的嘴脸、穿透胸腹的冰冷刀锋，那股焚心的恨意与不甘，是比眼前困境更烈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神魂。
还有婉卿……她是否安然无恙？
他最后的安排是否奏效？
他必须知道！
活下去。
唯有活下去，才能理***相，才能……找到回去的路，或者，找到她。
属于上位者的冷静与武将的坚韧，在这绝境中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
他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这间“囚室”。
西壁光滑苍白，材质非木非石。
顶棚散发恒定光亮的“灯”，绝非烛火。
那悬挂的琉璃瓶与软管，似是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维系着这具身体的生机。
还有那被称为“呼叫铃”的机关……一切皆陌生，但观察与学习，是生存的第一步。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推开。
依旧是那名王姓护士。
她看着地上的碎镜，又看看床上脸色苍白却眼神锐利的萧煜，叹了口气，倒是没再多问，只是熟练地拿来扫帚和簸箕，默默清理干净。
“感觉好点了吗？
你刚才情绪太激动了。”
她语气平和，带着职业性的关怀，“饿不饿？
你几天没进食了，只能先吃点流质的。”
萧煜沉默地看着她动作，不再如最初般充满攻击性，但警惕未减分毫。
他需要信息，而此女是目前唯一的信息来源。
“何为…流质？”
他沙哑开口，尽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那么古怪。
“就是粥或者营养液之类的，容易消化。”
王护士解释道，似乎习惯了他的“异常”，“你等等，我去给你端来。”
片刻后，她端来一个白色瓷碗，里面是温热的白粥。
食物的香气勾起了身体本能的渴望。
萧煜目光扫过那碗粥，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宫廷阴私、毒杀手段。
但他旋即自嘲，如今他这般境地，谁又会用下毒这种手段？
他艰难地想要撑起身子，却发现这身体虚软得厉害。
王护士见状，上前想帮他摇高床头。
萧煜身体一僵，最终还是忍住了抗拒，任由她操作。
床头缓缓升起，一种奇妙的机关。
他默默记下。
碗勺被递到他面前。
他看着那光滑的瓷勺，与自己惯用的银箸截然不同。
略一迟疑，他伸出未插针管的左手，尝试去拿。
动作却笨拙异常，手指怎么也无法协调地握住那小小的勺柄，险些将碗打翻。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想他堂堂靖安王，统帅千军万马，如今竟连自己进食都做不到！
王护士连忙扶稳碗：“还是我来帮你吧。
你手上没力气，而且还打着针呢。”
萧煜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最终闭上了眼，如同忍受酷刑般，接受了对方的喂食。
温热的米粥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和实实在在的饱腹感，稍稍驱散了身体的虚冷。
这过程沉默而尴尬。
喂完粥，王护士收拾碗勺，状似随意地闲聊：“唉，你说你也真是的，身上什么都没有，身份证、手机、钱包，一样都没找到。
警察来了都查不出你是谁。”
身份证？
手机？
警察？
又是全然陌生的词汇。
但萧煜听懂了她话里的核心——这身体的原主，是个没有“身份”的人。
“警察……是何官职？”
他谨慎地问道。
“噗——”王护士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又觉得不礼貌，赶紧忍住，“警察就是警察啊，维护治安破案的。
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连警察都不知道了？
你该不会是……从古代穿越来的吧？”
她本是随口一句玩笑，却让萧煜的心猛地一沉。
他强行压下眼底的波澜，不动声色地反问：“古代？”
“对啊，就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穿着古装，飞来飞去的那种。”
王护士比划着，只觉得这个失忆的病人想法真是天马行空，“看你长得挺俊，说话又文绉绉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萧煜不再言语，只是将“古代”、“穿越”、“电视剧”这些词语死死记在心里。
这些似乎与他的处境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王护士又给他测了体温，做了些简单的检查。
“恢复得还行，但还得观察两天。
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想不起来就别硬想。”
她叮嘱道，“有事就按铃叫我。”
房门再次关上。
萧煜靠在升起的床头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身份。
他必须有一个身份。
在这个显然有着严密规则的世界，没有“身份”将寸步难行。
原主为何会一无所有地晕倒路边？
是意外，还是另有隐情？
这些暂时无从考证。
当务之急，是利用这段被困于此的时间，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世界，恢复体力。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天色己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高楼林立的冰冷城市轮廓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但那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出的光芒，依旧陌生得令人心悸。
这就是婉卿可能存在的世界吗？
如此迥异，如此光怪陆离。
她若在此，又会身在何方？
是否也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该如何去寻找？
一个个问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就在这时，走廊外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几个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
“……308那个病人醒了没？
这边刚送来个姑娘，情况有点麻烦，也是找不到身份信息…………还没呢，刚吃了点东西，看着没大事了。
哪个姑娘？”
“就门口发现的，穿着挺奇怪，像是……像是唱戏的戏服，昏过去了，嘴里一首含糊地念着什么……‘殿下’……‘渭水’……渭水”二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精准地劈入萧煜的耳中！
他猛地睁大眼睛，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又瞬间沸腾！
心脏疯狂地擂动，撞击着羸弱的胸腔，几乎要蹦出来！
殿下！
渭水！
那是他最后的战场！
那是只有他最核心的近卫和部下才会知道的绝地！
怎么会……怎么可能从一个在此世昏迷的陌生女子口中说出？！
一股根本无法用理智压抑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与骇然，让他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想要扯掉手臂上的针管，冲出去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