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浓郁草药苦涩和某种清冽松木冷香的气息，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林岁书躺在一张极其宽大的寒玉床上，丝丝缕缕的寒气透过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渗入骨髓，试图压制她体内那股仍在左冲右突、狂暴不安的力量。
“咳咳…咳咳……”微弱的咳嗽牵动了胸口上的伤，痛得她不禁蜷缩起来。
一只冰冷得不像活人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地按在她的额头上。
一股温和却无比磅礴的力量，如涓涓细流般涌入她混乱的脑海，强行抚平着那狂暴的狐妖之力带来的剧痛。
林岁书艰难地转动眼珠。
床边，坐着一个身影。
白发如雪，面容却如同青年，俊美得不似凡俗，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泄露了他真实的年纪。
他穿着一袭极其宽大的墨绿色长袍，袍角绣着繁复的银色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流转，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那里面有着痛惜，有历经世事的沧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血脉的共鸣与沉重。
“你是……？”
林岁书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气音，看着眼前的老者，感到陌生又熟悉。
“我是你的祖父。”
白擎苍的手并未移开，指尖流泻的青光依旧源源不断。
“祖父？”
林岁书从不记得自己有祖父，从小她就知道母亲没有娘家，现在却告诉她，她有祖父？
还有亲人？
“对，我是你的祖父，也是狐妖族长，你的母亲白茹霞，是我的女儿……”白擎苍凝视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在她的脸上，似乎看到了她的母亲，声音低沉平缓：“岁书，你继承了你娘亲的血脉，你体内属于狐族的力量就在那一刻冲破了封印，觉醒得太彻底，也太暴烈。
若非你娘留在你血脉深处的那点本源守护，强行护住了你的心脉，此刻……”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言语都更冰冷沉重。
娘亲……白茹霞！
父亲林闫海倒在冰冷石砖上的身影，那道撕裂夜空的刺目刀光，那片吞噬一切的猩红……所有被剧痛和昏迷短暂压下的画面，瞬间以百倍的清晰和残酷，狠狠地冲撞回林岁书的脑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
“爹……洪钰……阿尧……他们全都死了！
偏偏只有我活了下来！”
林岁书歇斯底里着，她不敢再回想，这只会让她生不如死。
“岁书，”他缓缓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斟酌了千年，“人界帝王，屠戮臣子满门，此乃人界律法…亦或，是他们所谓的帝王权术。”
他微微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林岁书脸上，“而我狐族，乃至整个妖界，与人界之间，早有万年前便立下的血誓铁律，两界生灵，永不相犯，不得干预对方界域兴衰更迭。
此乃维系两界平衡之基石，违者……天罚加身，族群罹难。”
“铁律？
平衡？”
林岁书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她死死地盯着祖父那双平静似乎残酷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如泣血，“祖父！
那是我爹！
是林家上下几百条人命！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我爹没有卑躬屈膝地依附太子？
就因为他恪守臣节，不愿同流合污？！”
她猛地攥紧了身下冰冷的玉床边缘，指甲几乎要断裂。
什么铁律！
什么天罚！
我只要萧霖仁偿命！
我要他血债血偿！！”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带着狐妖之力觉醒后残余的威压，震得石室内气流都微微一滞。
白擎苍的眉头深深锁起，他按在林岁书额头的手，青光骤然变得强烈而稳定，压制住她体内翻腾欲出的戾气。
“痴儿！”
他的声音陡然严厉，带着一族之长的威压，却又蕴含着无法言说的沉痛，“你以为这力量是什么？
是让你去人界掀起无边杀劫、引来天谴，最终葬送整个狐族为你陪葬的工具吗？
你娘用命护住的，难道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娘……”提到母亲，林岁书汹涌的恨意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停滞了一下。
在祖父强大而持续的压制下，不甘地蛰伏回体内深处，只留下无尽的空虚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复仇，是支撑她活下来的唯一念头。
“活下去，岁书。”
白擎苍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疲惫与不容置疑，“这是你爹…最后的心愿。
也是你娘…唯一的期盼。”
活下去……时间，在青丘狐族这处与世隔绝的禁地深处，失去了人间的刻度。
没有昼夜更替，只有石壁上镶嵌的、散发着幽冷光芒的荧石，昭示着时光的流逝。
祖父白擎苍每日都会来。
有时带来一碗气味刺鼻、颜色诡异的药汁，强行灌入她的喉咙；有时只是沉默地坐在寒玉床边，用他那难以言说的眼眸看着她，指尖流泻出柔和的青光，梳理着她体内因强行觉醒而混乱不堪的狐妖之力。
每一次梳理都像是在修复一件濒临破碎的稀世珍宝，却无法修复她灵魂深处那道巨大的、流着血的裂痕。
“小青，现在人界有发生什么事吗？”
林岁书不能复仇，每天只躺在寒玉床上，眼神空洞的望着窗外。
“姑娘，外面发生了惊动九州的事，听外出的玄西姐姐说，当今萧霖仁暴君的政权被推翻了，还是被一个遗失在人间的皇子凭借皇族带有的朱砂痣被认为正统，继而推翻了，好像叫什么萧怀筱……”小青是林岁书在这青丘唯一的陪伴，但修为尚短，还是一个体型如孩童般大小的半妖形态的狐妖。
萧霖仁死了？
萧怀筱登基？
那个她恨入骨髓、却因铁律无法手刃的仇人，死了？
死在了那个横空出世的大皇子手中？
“嗬…嗬嗬……”林岁书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她亲手了结？！
然而，这最后的、剧烈的情绪波动，耗尽了她油尽灯枯的身体的最后一丝元气，尽管祖父耗尽了半生的修为，但也无法挽回那早己破碎凋零的生机。
视线开始彻底涣散，祖父那双写满痛惜的眼眸，在她模糊的视野中渐渐淡去。
最后一点意识沉沦前，只有一个念头，带着浓烈极致的怨毒与不甘，死死烙印在灵魂深处……萧怀筱……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