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矾楼畔雨惊风
官道旁,尘土裹挟着绝望的气息。
逃难的人群像被捣毁了巢穴的蚁群,拖家带口,步履蹒跚,眼神空洞地望着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哭声、***声、催促声,混杂在扬起的尘土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人群边缘,一个瘦小的身影格外醒目。
她叫庄天枢,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原本应娇俏的脸庞沾满了泥污,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得惊人,此刻却盛满了惶惑与疲惫。
粗布的衣裙被荆棘划破了好几处,露出底下细嫩的皮肤上浅浅的血痕。
她己经记不清走了多久,家在哪里,亲人又在何方。
记忆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浓雾,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逃亡和刻骨的饥饿。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远天滚过闷雷,带着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
人群一阵骚动,加快了脚步,都想在暴雨倾盆前找到一处避所。
“快看!
前面有光!”
有人嘶哑地喊道。
庄天枢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栋木楼。
楼高三层,挑出的檐角挂着几盏昏黄的灯笼,在渐起的暮色和风中摇曳,发出“吱呀”的轻响。
灯笼上墨迹书就三个大字——白矾楼。
楼宇看上去有些年头,木质略显暗沉,却莫名给人一种坚实的庇护感。
对于这些流离失所的人来说,这一点微光便是救赎。
人群蜂拥而至,将客栈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掌柜和小二面露难色,客栈早己人满为患,哪里还容得下这许多人。
庄天枢人小力弱,被挤在了最外围,冰冷的雨滴开始零星砸落,打在脸上,寒意刺骨。
她蜷缩着身子,试图躲到屋檐下一点点可怜的遮蔽处,却被不断涌来的人推搡着,一个踉跄跌倒在泥泞中。
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衣衫,绝望和寒冷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却无人向她伸出援手。
就在她眼眶发热,视线模糊之际,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伸到了她的面前。
那只手骨节分明,干净而温暖,与周遭的污浊混乱格格不入。
庄天枢怔怔地抬头。
雨幕微茫,灯笼的光晕勾勒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来人身着月白色的锦袍,衣角绣着暗纹,虽因风尘略显褶皱,却难掩其清贵之气。
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上下,眉目清朗如画,眸色深邃,此刻正微微蹙着眉,带着一丝关切看着她。
“摔疼了吗?”
他的声音温和,如同春风拂过琴弦,轻易地压过了周围的喧嚣,“雨大了,地上凉,快起来。”
庄天枢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下意识地将自己冰冷肮脏的小手放入他的掌心。
一股暖流从他掌心传来,瞬间驱散了她的寒意。
他稍一用力,便将她轻轻拉起。
“多谢…公子。”
庄天枢声如蚊蚋,脸颊莫名有些发烫,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殿下…”他身后一名作随从打扮的魁梧男子低声提醒,目光警惕地扫过西周混乱的人群。
青年微微摆手,示意无妨。
他看了看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少女,又看了看拥挤不堪的客栈门口,沉吟片刻。
“店家,”他转向掌柜,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可还有僻静些的角落,安置这姑娘?
银钱不是问题。”
掌柜见他气度不凡,不敢怠慢,连忙道:“有有有!
后院柴房旁还有间堆放杂物的耳房,虽简陋,遮风避雨尚可,小的这就让人收拾出来!”
青年点点头,对庄天枢温和道:“暂且先去那里避一避,换身干爽衣裳,可好?”
庄天枢心中涌起巨大的感激和暖意,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又如此温柔的人。
她用力地点点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化作一句:“谢谢公子…救命之恩。”
青年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能驱散阴霾:“举手之劳。
快随店家去吧。”
这时,另一名随从快步走近,在青年耳边低语了几句。
青年神色微凝,点了点头。
他复又看向庄天枢,道:“我还有些事需处理,你好生歇着。”
说罢,转身便要带着随从离开。
庄天枢看着他即将离去的背影,心头莫名一慌,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依靠,脱口而出:“公子!
我…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青年脚步一顿,回眸看她。
雨丝掠过灯笼的光,在他眼中落下细碎的光点。
“我姓慕容,”他道,“暂住在这白矾楼天字房。
若有难处,可来寻我。”
说完,他转身融入雨幕与人流之中。
庄天枢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耳边回响着那句“可来寻我”。
慕容公子…她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个姓氏,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和悸动悄然破土而生,仿佛枯木逢春。
这场冰冷的雨,似乎也因为这场不期而遇,而带上了一丝微甜的暖意。
她乖乖跟着小二走向后院,却一步三回头,望向主楼那间亮着灯光的“天”字号房窗棂。
小二一边开门锁,一边絮叨:“姑娘你好运气嘞,碰上慕容公子这样的善心人…瞧那通身的气派,定不是寻常人物…”庄天枢没有接话,只是将“慕容”两个字,更深地刻进了心里。
她并不知道,这场邂逅,并非命运的偶然,而是早己编织好的宿命的开端。
而那场即将席卷而来的、源自鬼魅的屠戮,正在暗处悄然酝酿。
白矾楼的灯火,在雨中摇曳,明明灭灭,映照着少女初萌的情愫,也映照着未知的血色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