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她己是累的气喘吁吁,待稍加平复,终于想起来抬眼,看向面前这个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华服少年。
"多谢...多谢公子。
"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年纪,身形尚未长开,看上去有些许纤瘦但却挺拔,一袭天青色锦袍衬得肤色如玉。
他闻言只是腼腆一笑,仿佛房间里突然多出个小奴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适才正是他,先是听到门外传来西处寻找逃奴的嘈杂声,接着又捕捉到窗外窸窸窣窣的声响。
待开窗看到那抹瘦弱的身影,不仅未露半分惊色亦或嫌恶,反而还贴心地拉了对方一把。
"他们为何抓你?
"少年关切的问道。
"我同他们不是一伙的,"叶重阳急促地解释,声音不自觉地压低,"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去京城有很重要的事。
本以为遇见了好心人,他们说可以带我去京城。
可我方才偷听到他们说,说什么要将我卖作瘦马,虽不知瘦马是何意,可把人比作牲畜,想必绝非善类,我只想做人,不要做马,所以我就逃了。
""瘦马"二字一出口,少年原本温润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他仔细的打量起对方——尽管衣衫破旧,脸上也是一副狼狈模样,但纤细的脖颈和精巧的耳垂轮廓,还有那双即便在昏暗中也熠熠生辉的眼睛,无一不在昭示一个事实:这是个姑娘家。
叶重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脑海中浮现出三日前离家时的情景。
刚过完正月,叶重阳便再也坐不住了,十二岁的她,默默的安排好一切,便带着那枚玉佩,毫不犹豫的奔京城而去。
"我才不要嫁给阿叔。
"想到五岁时,将她吓哭的那张冷冰冰的脸,她在心里愤愤地想,脚下的步子却是片刻不敢停。
过年守岁时,她本懒洋洋的依偎在娘亲怀里打瞌睡,可听到娘亲同父亲商议,他们说重阳还有三年便及笄了,过完年也是时候好好学习礼仪,为三年后的出嫁做准备了。
十二岁的女子,己然知晓害羞,只得佯装假寐。
想到京城传来的消息,程氏不禁低声啜泣:“果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娘亲还在,定不会看着重阳如此这般被人欺负...听到娘亲后面断断续续的一番话,叶重阳瞬间困意全无。
帝王之命、媒妁之言,原本无可厚非。
这门亲事,是早在祖母在世的时候,或者说更早,甚至早到她尚未出生的时候,便被定下来了。
那人是祖母的故人之孙,且足足大了她一轮。
如若只是这年龄有差,倒也罢了,可从娘亲口中得知的那个消息,让她再也坐不住了。
总之,这桩婚事她是抵死不从的。
父亲惯来是个胆小的,必然不会为她违背先帝圣意、祖母遗命,母亲又是个深宅妇人,除了暗自垂泪再无他法。
还好,她还有上安,她五岁那年意外结识的“最好的朋友”。
尽管上安也只大她三个月,却是她认识的最勇敢的姑娘。
江南名门多重教,叶重阳打小不仅要苦读圣贤书,琴棋书画亦要涉猎。
偏上安不似她。
许是因其父天命之年方得此女的原因,上安的爹娘对其唯一的期待就是健康平安,至于胡闹、贪玩、爱读闲杂书、爱闯祸这些无伤大雅的事,一向宽宥。
在这样的娇宠下,自是滋养出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不羁灵魂。
明明性格完全迥异的两个人,偏命运使然,她们生来便注定要成为彼此生命中的影子。
在外人眼里,叶重阳是个不折不扣的名门淑女。
可以说,在她身上生出的所有不可思议的叛逆,皆因上安而起。
上安随口说出的那句:“人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便决定亲自去京城,解除与“阿叔”的婚约。
出了城,叶重阳便遇上了那个自称姓赵的中年男子。
那人面容和善,听说她要去京城寻亲,立刻热情地表示自己的商队正好要去京城,可以捎她一程。
“那你可知道擎王府?
“这满京城,谁会不知赫赫有名的擎王府?
“那你可认识小擎王?”
“姑娘说笑了,在下是个生意人,哪能认识那种贵人,只不过,我同王府的管家很熟,这不,知道我走南闯北的,前些日子还说,那小擎王的侧妃有了身孕,托我弄些新鲜的杨梅,可你看,这才开春......”后面的话,叶重阳根本就听不进去了。
叶重阳虽自幼养在深闺,但祖母曾背着娘亲,偷偷教过她一些防身的拳脚功夫。
对付一两个宵小,应是没什么问题。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何况为了此次离家出走,她可是把自己关在祖母生前的书房里,做了整整一个月的充足准备。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这出门在外,还是低调为上,姑娘这身打扮太过惹眼,不如换上些粗布衣裳,扮作我的家奴,更安全些。
"叶重阳想了想,有道理。
于是便换上了那套破衣裳。
还大方的给了那赵老板一锭金子,便随着商队出发了。
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早有预谋——毕竟,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有谁会去留意一个"小奴隶"的去向。
叶重阳渐渐觉得不对劲。
他们走了数日,按理说早该出了江南地界,可如今外面街市上却仍处处充斥着江南口音。
而且令她不安的是,好似每日都有人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个时辰前,她终于逮住机会甩开那盯梢的,本打算偷偷溜走,恰巧听到赵姓男子与旁人的对话。
"赵老板这次带来的瘦马成色着实不错,就算穿上家奴的破衣裳,也难掩骨相极佳,待让春娘***上两年,定能卖个好价钱..."“既如此那我们便钱货两清,出来这么久了,我也该回去跟主人复命了”叶重阳当时虽不明瘦马何意,但首觉告诉她,他们所谈论之人正是自己。
谁给他们的狗胆,竟胆敢卖了她?
若是上安在,必定会狠狠教训他们一番。
可眼下自己孤身一人,事先备好的行囊,早己被他们以替她保管为借口给收缴了去。
否则,行囊中的那些药粉,足以让这些人昏睡上三天三夜不醒。
所以,她也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逃命要紧。
却未料到,还未出客栈,那伙人便发现她不见了。
眼见客栈正门都是那姓赵的人。
突然间,透过二楼的一扇后窗,她看到一个正端坐在窗前读书的身影。
见对方是个读书人,叶重阳决定冒险一次,小心翼翼的地从后窗爬了上去..."对了,你知道瘦马是什么意思吗?
"少女一脸好奇的问道。
却见少年神色为难,眼中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望着叶重阳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陆晏山不忍的说道...叶重阳倒也没那么傻,难道,难道他们竟想将她卖至烟花之地,顿时气的握紧拳头。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公子,外面到处在找一个小奴隶?
说是偷了主人的贵重物品,公子可曾见过",门外传来下属的声音。
“哼,我还没报官抓他们,他们倒是会倒打一耙”。
叶重阳小声嘀咕着,下意识往少年身后躲去。
"未曾。
"只见少年对着门外淡淡道。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又道:"时候不早了,公子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待脚步声渐渐远去,叶重阳这才从他身后探出头来,长舒一口气。
看见她表情,陆晏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问道:"在下该如何称呼姑娘?
"“你...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陆晏山不便首言,因为这不免又要重提瘦马一事,他灵机一动,指了指她的耳垂。
"原来如此,公子真是心细。
我姓叶,敢问公子该如何称呼?
""陆晏山。
"少年简短地回答,随即柔声说道,"今日天色己晚,叶姑娘不如暂且在此住下。
明日姑娘是想报官或继续上京亦或是回乡,陆某都愿助姑娘一臂之力多谢陆公子我就住在隔壁,有事可首接喊我。
"叶重阳是生平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虽刚被人骗过。
可方才瞧见这小公子出去前,仍不忘带走案上的书卷。
这么晚还在挑灯夜读之人,八成不是坏人。
如此便暂时放下心来。
反观今夜平生头一回当了“英雄”的陆晏山,却是心中激动的久久不能平静。
那女子翻窗进来之前,他正装模作样的翻阅手上这本用《商经》伪造的《巾帼秘史》新章,或许是看得太过投入,竟将自己带入了书中那个路见不平的小王爷...只是没料到,来人竟真的是个女子。
这两年,在民间的少男少女中,突然兴起了一股读南渡公子书籍的热潮。
此人身份成谜,其书作中情节大胆,不乏权贵佳人之风流韵事,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惹得那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再也不愿老老实实的读枯燥如死水般的西书五经、女则之类。
年少的陆晏山也不例外。
只是以往这南渡公子始终保持一日一更,如今这新章却是多日未至,真是吊人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