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在美食界颇有些名气的分子料理博主,上一秒还在用液氮为低温慢煮的澳洲和牛做最后的烟熏造型,下一秒,世界就只剩下了呛人的烟熏火燎。我曾以为自己掌握了食物的终极密码,能将风味解构到原子级别,能用精准到0.1克的配比,在舌尖上构建一座座味蕾的宫殿。可一觉醒来,我的美食实验室变成了油腻昏暗的古代灶房,我的控温水浴锅和离心机,变成了一口豁了角的黑铁锅和一把几乎要散架的烧火棍。当我的手被粗糙的麻布衣磨得生疼,当所谓的“珍馐”不过是一碗浮着猪油、撒着粗盐的菜糊糊时,我才意识到,最大的信息差,不是现代科技与古代工艺的差距,而是身为一个美食家的灵魂,被困在了一个连“鲜味”为何物都不知道的绝望时代。但绝境,也往往是逆袭的开始。我的新食谱,第一页,就从这家濒临倒闭的食肆开始写起。
意识回笼的那一刻,后脑勺的钝痛和鼻腔里浓重的油烟味,是我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
我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打了好几个补丁、散发着霉味的薄被。环顾四周,是一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唯一的窗户用几根木棍潦草地糊着纸,透进来的光线昏暗不明。
陌生的环境,粗糙的衣物,还有脑子里一团乱麻般涌入的、不属于我的记忆,都在告诉我一个荒谬绝伦的事实——我,许知味,一个靠着美食视频和私房菜谱在21世纪混得风生水起的百**主,穿越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许知味,一个年方十六、命运多舛的少女。她的父亲是这家“许家食肆”的掌柜兼厨子,手艺平平,只会做几样大锅菜。母亲早逝,留下一个十二岁的妹妹许小雅。三天前,为了躲避上门催债的恶霸,原主在慌乱中摔了一跤,后脑勺磕在桌角上,就这么一命呜呼,换成了我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
“姐,你醒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抬头看去,一个面黄肌瘦、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女孩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走进来,正是记忆里的妹妹,许小雅。
她把碗递到我面前,眼眶红红的:“你都昏迷三天了,爹说再不醒就……快,喝点粥,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
我接过那只豁了口的粗瓷碗,一股难以言喻的馊味混杂着米糠的涩味扑面而来。碗里的“粥”,清汤寡水,几粒米在底部沉浮,上面飘着几片焉了吧唧的菜叶。
这就是她们的日常伙食?我的胃一阵抽搐。在我的世界里,哪怕是一碗最简单的白粥,也要用农夫山泉水浸泡上好的东北大米四小时,加入瑶柱和鸡汤文火慢熬,出锅前还要淋上几滴增香的鸡油。
“我不饿。”我轻轻推开碗,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
“姐,你必须吃点东西!”许小雅急得快哭了,“张爷说了,今天要是再还不上那三十两银子,他……他就要把你抓去翠红楼抵债!”
三十两银子!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记忆碎片迅速拼接起来,我理清了眼前的绝境。老爹许实为了给原主母亲治病,借了城东张麻子的高利贷。如今利滚利,已经到了三十两的天价。而这家破败的食肆,一天流水好的时候也不过百十来文钱,三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爹呢?”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和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必须尽快掌握所有信息。
“爹在前面……唉,”小雅叹了口气,“今天也不知走了什么霉运,城里最有钱的那个林家公子,非点名要来我们这吃饭,说要尝尝‘市井小味’。爹正愁得团团转呢,我们这哪有什么能上台面的菜啊。”
林家公子?我脑中立刻跳出相关信息。林致远,本地首富的独子,一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但唯独在一张嘴上挑剔到了极致,据说他家的厨子都是从京城御膳房退下来的。
他来我们这家苍蝇馆子吃饭?这简直就像米其林三星总厨跑去路边摊点了一份炒冷面。
等等……这或许不是霉运,而是转机!
一个巨大的信息差摆在我面前:他们不知道这位林公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我知道。所谓的“市井小味”,绝对不是指粗制滥造的菜肴,而是一种返璞归真、充满烟火气,却又在细节处见真章的独特风味。他吃腻了山珍海味,想要的是一种新奇的、能***到他麻木味蕾的体验。
而我,一个掌握着未来几百年烹饪技术和味觉理论的美食家,最擅长的就是创造这种体验。
“小雅,扶我起来。”我掀开被子,后脑的疼痛还在,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和身为厨师的胜负欲已经燃烧了起来。
“姐,你要干什么?你伤还没好!”
“再不干点什么,我们全家都要完了。”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这具有些虚弱的身体,“带我去后厨。”
许家食肆的后厨,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一口大黑锅积满了厚厚的油垢,案板上残留着不知放了多久的菜叶,调料只有一罐发黄的粗盐,一瓶浑浊的醋,还有一小坛凝固的猪油。食材更是可怜,只有半筐蔫了的青菜,几个土豆,和一小篮子鸡蛋。
我爹许实,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愁容的汉子,正围着灶台唉声叹气,手里拿着一把豁了口的菜刀,对着案板上的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发呆,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才能伺候好那位即将到来的贵客。
“爹。”我开口叫道。
许实回头看到我,吓了一跳:“味儿?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去躺着!”
“爹,林公子的那桌席,我来做。”我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许实愣住了,随即苦笑着摇头:“胡闹!你一个女孩子家,连锅铲都没摸过,做什么菜?爹知道你心里急,但这不是添乱的时候。”
在他和原主的记忆里,许知味确实是个连火都不会生的闺阁少女。
我没有争辩,只是走到水缸边,用皂角仔仔细细地洗了三遍手,然后走到那篮鸡蛋前。
“爹,你相信我一次。”我拿起一枚鸡蛋,在手里掂了掂,感受着它的分量和质感,“如果我搞砸了,要杀要剐,我一个人担着。但如果我做成了,我们家不仅能还上债,这家食肆,还能活下去。”
我的眼神里有一种许实从未见过的坚定和自信,那是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他被我镇住了,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姐……”小雅也拉了拉我的衣袖,满眼担忧。
我冲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然后,我深吸一口气,正式接管了这个简陋到令人发指的厨房。
“小雅,帮我把灶火烧旺,要大火,但火苗不能窜上来。爹,帮我把那块猪肉的肥膘切下来,切成小丁,越小越好。”
我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许实虽然满心疑虑,但看着我那双仿佛能点石成金的眼睛,还是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刀。
我则将所有的鸡蛋都打入一个大碗中。这个时代的鸡蛋都是土鸡蛋,蛋黄颜色金黄,蛋清粘稠,品质极佳。我用两根筷子,以一种极高的频率快速搅动着蛋液。我的手腕稳定而有力,筷子在碗中带起一阵旋风,空气被迅速搅入蛋液中,形成无数细密的气泡。
“姐,你这是做什么?”小雅好奇地问。
“让它变得更‘活’。”我言简意赅地回答。这是现代烹饪的基础,通过搅打让蛋白质充分延展,包裹空气,这样做出来的蛋才能蓬松嫩滑。
蛋液打好后,我从墙角找出一根被遗忘的葱,掐掉枯黄的叶子,只取最嫩的葱白,切成均匀的葱末,撒入蛋液中。然后,我走到盐罐前,用手指捻起一小撮粗盐。
在手指间,我细细地感受着盐粒的大小和湿度。粗盐提纯度低,咸味直接而霸道,必须精准控制用量。我闭上眼睛,脑中瞬间浮现出蛋液的量、葱末的辛辣度,以及最终成品的味觉平衡点。
就是这个量!
我将盐均匀地撒入碗中,再次搅动。然后,我做了一个让许实和小雅都惊掉下巴的举动——我又捻起一撮更少的糖,加入了蛋液。
“姐!你疯了?鸡蛋里怎么能放糖?”许实大叫起来。
在这个时代的烹饪理念里,咸就是咸,甜就是甜,将两者混合在一起,简直是不可理喻的。
“爹,你尝过山里熟透的野果吗?它只有甜味吗?不,它还有一丝微酸。真正好吃的东西,味道从来不是单一的。”我头也不回地解释道,“一点点糖,不会让它变甜,只会让盐的咸味变得更柔和,同时把鸡蛋本身的鲜味,提上一个层次。”
这就是信息差。我口中的“鲜味”,是他们闻所未闻的概念。他们只知道咸、甜、酸、苦、辣,却不知道在这五味之外,还有一种能统领一切、让所有味道升华的第六味——“旨味”,也就是鲜。
此时,许实已经把肥膘切好。我让他把锅烧热,是滚烫的那种热。然后,我让他把切好的肥膘丁扔进锅里。
“滋啦——”
一阵剧烈的声响伴随着浓郁的肉香瞬间爆发开来。白色的肥肉在高温下迅速收缩,金黄色的猪油被一点点地逼了出来。
“快,把油渣捞出来!”我命令道。
许实手忙脚乱地把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渣捞出,锅里只剩下一汪清澈透亮的猪油。这就是我想要的,比那浑浊的猪油坛子里的油,香气要纯粹百倍。
我让小雅把火势转为中火,稳定住。然后,我端起那碗蛋液,用勺子舀了薄薄的一层,迅速淋入锅中。
蛋液遇热,瞬间凝固,在锅底形成一张金黄的薄饼。就在它即将完全熟透的那一刻,我用锅铲从一侧轻轻卷起,推到锅的另一头。接着,我再次舀起一勺蛋液,淋在空出的锅底,并稍微抬起已经成型的蛋卷,让新的蛋液流到它的下面。
如此反复。
一层,两层,三层……
我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每一次下蛋液的时机,每一次卷起的力度,都精准得如同机器。后厨里,只剩下猪油滋滋作响和锅铲与铁锅碰撞的清脆声音。许实和小雅已经完全看呆了,他们从未想过,普普通通的炒鸡蛋,竟然能做出这样的花样。
当最后一勺蛋液用完,锅里出现的是一个厚实饱满、层次分明的金黄色蛋卷。它表面微微焦黄,散发着鸡蛋、葱香和猪油混合的霸道香气。
我关掉火,将蛋卷盛入一个干净的白瓷盘中,用刀切成均匀的几段。完美的横切面展现在众人面前,一层层金黄的蛋皮清晰可见,仿佛一本书的千百页,内里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半流质,嫩到极致。
“这……这是什么菜?”许实结结巴巴地问,眼睛里充满了震撼。
我微微一笑,报出了我为它起的名字。
“黄金千层蛋。”
就在这时,前堂传来伙计紧张的声音:“掌柜的!林……林公子到了!”
许实瞬间慌了神,搓着手不知所措。
我把盘子递给他,眼神平静如水:“爹,去吧。记住,什么都别说,让他自己品尝。”
许实端着那盘他从未见过的“黄金千层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云端。
小雅紧张地攥着我的衣角,手心里全是汗:“姐,能行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侧耳倾听着前堂的动静。我知道,这一盘看似简单的鸡蛋,蕴含着超越这个时代几个世纪的烹饪理念。它是我投石问路的第一块石头,也是我许知味,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