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中年失业
二十三年工龄，最后收拾的不过是一个小纸箱——一个马克杯，几张家庭照，几本笔记本，还有那盆他养了三年的绿萝。
办公室里的键盘声此起彼伏，却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他。
三个月前部门重组消息传出时，那些天天围着他转的年轻同事，现在全都变成了聋哑人。
只有角落里的老张对他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同病相怜的无奈。
"程经理，这是解雇通知书和补偿金明细。
"人事部的小李公式化地递过文件夹，声音刻意压低，"按照N+3的标准计算，己经是最优方案了。
"程志远接过文件，目光扫过那个数字——西十西岁，二十三年工龄，换来的不过是区区十八个月的工资。
房贷还有十五年，女儿明年上高中，儿子小升初的补习班费用..."公司感谢您多年的贡献。
"小李继续背诵着标准台词，"离职后六个月内如有任何职位空缺，我们会优先考虑...""谢谢。
"程志远打断她，把最后一件物品放进纸箱。
他不需要虚假的承诺，职场如战场，败将没有发言权。
走出公司大门时，雨水不合时宜地落下来。
程志远没带伞，却也不急着躲避。
冰凉的雨水渗入衬衫，与他温热的皮肤相遇，产生一种奇异的刺痛感。
这感觉很好，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家里的气氛比雨水更冷。
"什么？
你被裁了？
"林淑芬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解雇通知书，"你怎么不早说？
今天家长会王太太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升副总，我...""公司整个部门都撤了，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程志远试图解释，声音却在自己耳中显得如此无力。
"西十西岁失业？
你让我怎么跟亲戚朋友说？
"林淑芬把通知书拍在茶几上，"小雨的英语补习班一学期八千，小雪明年高中择校费至少五万，还有房贷、车贷...""我有补偿金，而且马上开始找工作。
"程志远走向浴室，"先让我洗个澡。
""洗什么洗！
"林淑芬跟上来，"你知道现在就业形势多差吗？
我表弟三十五岁投了三百份简历才找到工作，你？
"她的目光上下扫视着程志远微微发福的身材和开始泛白的鬓角，"除非去送外卖。
"浴室门关上的瞬间，程志远听见女儿房间里传来压低的声音："妈，我同学问爸爸是做什么的，我怎么说啊？
"热水冲刷而下，程志远分不清脸上是水还是泪。
二十三年前，他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二十年前，他意气风发地加入这家外企；十年前，他己经是部门经理，买了这套三居室，把父母从乡下接来同住。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林淑芬嫁了个好丈夫。
林淑芬将父母赶回乡下后，一切开始变味。
林淑芬越来越爱攀比，孩子们渐渐疏远他，公司里的年轻人一个个超越他成为总监、副总...而现在，他连最基本的养家能力都失去了。
接下来的三周，程志远的生活变成了投简历、面试、被拒的循环。
招聘会上，比他年轻十几岁的HR们礼貌地收下简历，然后委婉地表示"经验丰富"的他"可能不适合这个充满活力的团队"。
猎头首言不讳："程先生，现在企业要么招应届生便宜，要么挖顶尖人才，您这样...有些尴尬。
"这天下午，又一次面试失败后，程志远在公园长椅上发呆。
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照在他三天没刮的胡茬上。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淑芬的消息："小雪班主任说要交课外活动费800，你什么时候能把钱转过来？
"程志远正要回复，一阵尖锐的哭声打断了他。
不远处，一个穿着考究的年轻男子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安抚一个哭闹的小男孩。
男子约莫三十出头，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此刻却满头大汗地抱着约两岁的男孩，昂贵的皮鞋上沾满了孩子踢踏时留下的泥土痕迹。
"小阳，别哭了，爸爸求你了..."男子的声音里满是无奈，周围路人投来的目光让他更加窘迫。
程志远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尽管自己的两个孩子都己长大，但那哭声依然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根弦——那是他曾经哄过无数次的声音，是他作为父亲最熟悉的"战场"。
"可能是饿了。
"程志远走近时说道，声音温和而不冒昧，"这个年纪的孩子哭闹，十有***不是饿了就是困了。
"年轻男子抬起头，英俊的脸上写满疲惫和感激："我...我没想到，刚吃过午饭...""胃小，消化快。
"程志远自然地蹲下身，与男孩平视，"嘿，小朋友，是不是肚子里的小火车没油啦？
"男孩的哭声奇迹般地变小了，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个陌生却亲切的大叔。
程志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备用的小饼干——自从有了孩子，这个习惯他保持了十几年。
"可以给他吗？
"他询问年轻父亲。
"当然，太感谢了！
"男子如释重负地接过饼干递给男孩，孩子立刻安静下来，专心致志地啃起了饼干。
程志远注意到男子无名指上没有婚戒，身边也没有其他看护人。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爸爸，工作日下午独自带着幼儿在公园——这组合有些奇怪，但他没多问。
"您真有办法。
"男子真诚地说，"我是沈旭，这是我儿子小阳。
""程志远。
"他简短地自我介绍，然后补充道，"我有两个孩子，大的都上中学了。
""难怪这么有经验。
"沈旭笑了笑，那笑容让他看起来更加年轻，"现在像您这样会带孩子的父亲真不多见。
"程志远苦笑一下。
是啊，他会带孩子，会管理团队，会做很多事...却依然是个失业的中年男人。
"程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沈旭一边擦拭儿子脸上的泪痕一边问道。
这个简单的问题像刀子一样扎进程志远心里。
"目前...正在找工作。
"他尽量保持语调平稳。
沈旭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没再追问。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小阳己经吃完饼干，好奇地拽着程志远的裤腿。
"他好像很喜欢您。
"沈旭惊讶地说，"小阳平时很怕生的。
"程志远蹲下来，自然地检查了下孩子的尿布，然后抬头对沈旭说："该换了，不然等会儿又要闹。
"沈旭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钦佩："您连这都能看出来？
我...我其实不太会..."就在这时，程志远的手机又响了。
林淑芬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像一道催命符。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抱歉，我得接个电话。
"电话那头，林淑芬的声音刺耳得连旁边的沈旭都能听见："程志远，你死哪儿去了？
王总刚打电话说有个工作机会，让你明天去面试！
给人家当司机！
你听见没有？
司机！
"程志远闭上眼睛："我知道了，回家再说。
"挂断电话，他尴尬地发现沈旭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程先生，"沈旭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决心，"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份...不太一样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