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灯影里的课本
林晚秋的手指在棉纱间翻飞,指尖的茧子磨破了又结,结了又破,渗出血珠就往衣角上蹭蹭,继续埋头干活。
机器转得急,她的动作得更快,不然棉纱一断,整道工序就得返工,月底的奖金要被扣掉大半——那可是弟弟下个月的学费,一分都不能少。
白天的车间像个大蒸笼,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砸在布满棉絮的工作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林晚秋总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破了边,她就用针线密密匝匝缝上两圈,看着倒比新的还结实。
同组的张姐见她总往口袋里塞东西,趁她去打水时翻了翻,掏出一本卷了边的《初中物理》,当即嗤笑出声:“哟,小林还在做大学梦呢?
这车间里的机器,可比书本上的字实在多了,别穷折腾了!”
这话像根针,扎得林晚秋耳根发烫。
她抢回课本揣进怀里,没敢顶嘴。
工人们的议论声却没停,有人说“丫头片子读再多书也是要嫁人的”,有人说“她爹妈就是偏心,让她来受苦,倒让弟弟妹妹念书”。
她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她不能辩,辩了就像承认自己真的在“折腾”,可这课本是她偷藏的念想,是从废品站淘来的旧书,纸页都发黄了,却比什么都金贵。
到了夜里,集体宿舍的灯十点就灭,林晚秋等室友们都睡熟了,才悄悄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煤油灯。
那是个掉了漆的铁皮小灯,油是她从车间的机器上偷偷攒的,省着用,能照到后半夜。
她把课本铺在膝盖上,借着微弱的光一字一句地啃,遇到不懂的公式,就用铅笔在纸角画问号,等白天歇工时找机会问识字的老会计。
有天夜里,煤油快烧完了,灯芯爆出个小火星,烫了她的手。
她慌忙吹灭灯,在黑暗里摸着被烫红的指尖,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不是疼的,是想起白天张姐说的话——她确实在折腾,别人下班后打牌、织毛衣,她却蹲在角落里啃书本;别人攒钱买新衣服,她把一分一分的零钱都换成了旧书和煤油。
可她停不下来,只要一翻开书,就像回到了教室,黑板上的粉笔字、老师的讲课声,都在眼前活过来。
那天之后,她更小心了。
白天干活时眼睛像长了钩子,机器的运转规律、零件的咬合方式,她都默默记在心里,晚上就在课本里找对应的原理。
有次车间的梳棉机卡了棉絮,技术员修了半天没好,林晚秋看着机器转动的方向,突然想起物理书里的“摩擦力”,小声说:“是不是皮带轮太松了?”
技术员半信半疑地调紧皮带,机器果然转起来了。
工头多看了她两眼,没说话,却在第二天把她调到了技术组打杂,能离机器更近些。
张姐见她真能帮上忙,不再明着嘲笑,却还是说:“就算你懂机器,还能跳出这车间?”
林晚秋没答,只是把每月的奖金分成三份:一份寄回家,一份留着买煤油和书本,最后一份偷偷藏进床板下的木盒里。
盒子里除了钱,还有那张被压得平平整整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等攒够了钱,就去考成人高考”。
夜深了,煤油灯的光在墙上投下她低头读书的影子,瘦小,却挺得笔首。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和灯光混在一起,照亮了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
林晚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指尖拂过“力学”两个字,突然笑了——他们说她折腾,可这折腾里藏着她的路,从车间延伸出去,一首到很远的地方。
只要这灯还亮着,这条路就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