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舍外的芦苇荡里传来水鸟的叫声,她轻手轻脚起身,见石阿牛正蹲在灶房门口劈柴,哑叔坐在门槛上,手里摩挲着块旧木牌——正是石阿牛身世的那块“石”字牌。
“醒了?”
石阿牛抬头笑,“哑叔说,今日要去镇上卖鱼,换些米回来。
你要是闷,跟我们一起去?”
苏凝眉正想看看镇上的动静,点头应了。
哑叔撑着条乌篷船,石阿牛站在船头划桨,苏凝眉坐在船尾,手搭在船舷上,指尖拂过带着晨露的水波。
太湖的晨雾像纱,罩着远处的渔火和近处的芦苇,她忽然想起父亲苏夷教她的“烟雨阵法”——雾里藏影,水里藏势,倒和这太湖的晨景有几分像。
船到镇上码头时,日头刚爬过屋檐。
石阿牛挑着鱼篓往市集走,苏凝眉跟在后面,见街角的茶棚里坐满了人,都在议论元兵的事。
“听说平江府的守军退了?”
“可不是嘛!
连总兵都战死了……我表舅在义军里,说他们在找什么‘岳武穆遗书’,说是能退元兵……”苏凝眉心里一动——父亲书房里也有本《岳武穆兵法》的抄本,只是她从没当回事。
正想着,忽然被人撞了下肩膀,怀里的荷包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却见一只粗糙的手先她一步拾起,手背上有道月牙形的疤。
“姑娘的荷包掉了。”
那人笑着递过来,声音沙哑。
苏凝眉抬头,见是个穿粗布短打的老乞丐,破碗里只有几枚铜钱,却把荷包擦得干干净净。
“多谢老丈。”
苏凝眉接过荷包,见他裤脚沾着泥,鞋子破了个洞,却腰杆挺首,不像寻常乞丐。
她想起昨晚院外的黑影,忽然从袖里摸出块碎银,塞进老乞丐碗里:“这点钱,买双鞋吧。”
老乞丐眼睛亮了亮,却没接碎银,反而指了指石阿牛的方向:“那傻小子是你朋友?”
石阿牛正被个卖糖人的小贩缠住,手里攥着铜钱,想买又舍不得——他想给哑叔买块糖治咳嗽。
“是我兄弟。”
苏凝眉道。
老乞丐“嗤”地笑了:“心眼实,却比城里那些精似鬼的人强。”
他忽然起身,拍了拍石阿牛的肩膀:“小子,想不想学本事?
能让人不再骗你,还能护着你想护的人。”
石阿牛愣了愣:“本事?
像你这样……能捡荷包不被人欺负?”
老乞丐被逗笑了,拉起石阿牛的手,在他掌心划了个“莲”字:“我这本事,叫‘莲花掌’。
练好了,能劈开太湖的浪,能挡得住刀枪。”
他说着,忽然抬手往茶棚的柱子上一拍——明明没用力,柱子上却留下五个浅浅的掌印,像朵刚开的莲花。
苏凝眉心里一惊——这掌法刚柔并济,绝非寻常江湖人所有。
她想起父亲提过的江南丐帮长老“钱通海”,据说此人擅使“莲花掌”,因看不惯丐帮投靠元廷,常年在苏杭一带行侠,莫非就是他?
“我学!”
石阿牛攥紧拳头,“我要护着哑叔,还要护着……苏小娥。”
他回头看了眼苏凝眉,脸有些红。
老乞丐哈哈大笑:“好!
今日先教你‘含苞式’——出掌要像荷花苞,看着软,里子硬。”
他站在码头的空地上,缓缓抬手,掌心向内收,指尖微微翘,果然像朵裹着露水的莲花苞。
石阿牛学得认真,虽动作笨拙,却把“硬里子”的劲学了个七八分——他常年劈柴划船,手上的力道本就扎实。
苏凝眉站在一旁,见老乞丐教得仔细,偶尔还偷偷看她,眼神里带着些探究。
她心里明白,这老乞丐定是看出了她的女儿身,却没点破。
日头偏西时,老乞丐要走了。
他拍了拍石阿牛的肩膀:“明日此时,还在这码头教你。
记住,练掌先练心,心要像太湖的水,能容事,也能藏劲。”
他又看了眼苏凝眉,笑了笑:“小丫头,看好你这傻兄弟。
江南的风,要变了。”
老乞丐走后,石阿牛还在比划“含苞式”,掌心都拍红了。
苏凝眉从荷包里摸出块手帕,递给他擦手:“他是个高人。
你要好好学。”
“嗯!”
石阿牛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鱼篓里捞出条最大的鲫鱼,“给你炖汤喝。
你说过,你喜欢喝鱼汤。”
苏凝眉看着他沾着泥的手,心里暖烘烘的。
她抬头望向码头尽头,见两个黑衫汉子正躲在茶棚后面,眼神阴鸷地盯着他们——正是昨日芦苇荡里的人。
“阿牛,我们快回船吧。”
苏凝眉拉着石阿牛的手,“哑叔该等急了。”
乌篷船驶离码头时,苏凝眉回头望了眼岸上的茶棚。
夕阳把老乞丐的背影拉得很长,他正蹲在路边,把碗里的碎银分给了两个乞讨的孩童。
她轻轻舒了口气——或许这江南的乱局里,总还有些像老乞丐这样的人,像太湖里的莲花,在泥里扎根,却向着光开。
而石阿牛还在船尾比划掌法,掌心的“莲”字被汗水浸得发深。
他不知道,这看似普通的码头一课,会让他从太湖边的憨小子,一步步走进江湖的风雨里,更不知道,他想护着的人,不仅需要他的掌,还需要他的肩,能扛起江南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