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泸沽湖的风吹向北京第二章 北京的日子比酥油茶还浓第三章 北京的根,
泸沽湖的魂第一章 泸沽湖的风吹向北京夏天,泸沽湖的水还是那样蓝,像是被天空染过,
又像是本来就是天空的一部分。阳光碎在湖面上,跟着微波一晃一晃,
晃得人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猪槽船三三两两地泊在岸边,随着水波轻轻摇动,
像是睡着了在做梦。朗杰站在自家祖母屋的门槛上,看着院子里忙碌的景象,
心里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翻腾起来。三天,就剩三天了。三天后,
他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整整十八年的地方,
去那个只在电视里和课本上看到过的城市——北京。
院子里的女人们构成了这幅忙碌画卷的主心骨。阿咪,也就是朗杰的母亲,
正用摩梭语利落地指挥着两个妹妹——他的小姨们——检查打包的行装,声音不高,
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她手上不停,把新做的糌粑和琵琶肉干用油纸包好,
仔细塞进朗杰那个半旧的登山包侧袋。大姨坐在屋檐下的矮凳上,就着明亮的天光,
手指翻飞,检查着朗杰那几件新缝的摩梭上衣,针脚有没有疏漏,扣子是否牢固。
她的表情专注得像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艺术品。他的三个姐姐凑在一起,
低声商量着晚上送别宴要准备的菜式,时不时爆发出一阵轻笑,目光揶揄地瞟向朗杰,
大概又在拿他去了北京会不会被大城市姑娘迷花眼开玩笑。两个年纪尚小的妹妹,
则像两只快活的小蝴蝶,围着朗杰叽叽喳喳飞个不停。“朗杰阿乌,
北京是不是真的有天安门那么大?书上说的!”最小的妹妹拉姆扯着他的衣角,仰着小脸,
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朗杰弯下腰,笑着揉揉她的脑袋:“比天安门可大得多啦,
听说那里的一条马路,就能装下咱们整个永宁坝子呢。”“哇!
”拉姆和另一个妹妹顿时发出惊叹,小脸上写满了对那个遥远地方的无限想象。
院子里唯一安坐着,却仿佛掌控着一切节奏的,是祖母。家里的“阿依”,最高权威。
她虽然已经七十多岁,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清亮有神,
像泸沽湖最深最净的水。她招招手,示意朗杰过去。朗杰快步走到祖母身边,蹲下身,
保持着一个略低于祖母的恭敬姿态。祖母没多说什么,只是用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
握住朗杰的手,然后从自己摩梭传统服装的怀里,
掏出一个小小的、用彩色丝线绣着花鸟图案的布袋,郑重地放在朗杰掌心。
“这是祖母为你求的平安符,”阿依的声音缓慢而沉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到了外面,
山高水远,记住我们摩梭人的根就在泸沽湖,就在祖母屋里。”朗杰合拢手掌,
将那还带着祖母体温的小布袋紧紧握住,用力点头:“谢谢阿依,我会时刻记得,
一刻也不敢忘。”傍晚时分,家里的男人们也陆续回来了。大舅舅扛着锄头,
裤脚还沾着地里的泥巴,一看就是刚从田埂上回来,沉默寡言的他只是对着朗杰点了点头,
目光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摩梭男人特有的、内敛的踏实。接着,
院子外传来一阵“突突”声,那是小舅舅那辆破旧面包车熟悉的嗓门。小舅舅人还没进来,
声音先到了:“哎呦喂,咱们家的大学生呢?快来看看我从镇上搞来的好东西!
”他抱着整整一箱啤酒,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脸上永远挂着乐呵呵的笑容,
是村里有名的“开心果”,脑子活络,嘴皮子也利索。最后回来的是朗杰的哥哥,
背着一筐刚摘下来的梨子,汗水把他洗得发白的衬衫浸透了大半,贴在结实的背脊上。
他看到朗杰,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牙在古铜色的皮肤衬托下显得特别白。
“听说北京城的姑娘,个个都漂亮得跟格姆女神山上的云彩似的,
”小舅舅一边把啤酒箱放下,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朗杰,挤眉弄眼地说,
“咱们朗杰这么精神的小伙儿去了,可别被迷得找不到回泸沽湖的路咯!”大舅舅闻言,
不满地瞪了小舅舅一眼:“净胡说八道!朗杰是去北京读书,学本领的,
不是让你教着去找姑娘的!”哥哥在一旁憨厚地笑着,
递给朗杰一个最大最水灵的梨子:“别听小舅舅瞎扯。吃饱了不想家。”朗杰接过梨子,
咔嚓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溢满口腔,他只是笑,没接话。他知道小舅舅就这性格,
喜欢开玩笑,但心眼极好。他也知道大舅舅的严肃里藏着深切的关心。最让朗杰意外的,
是父亲的到来。按照摩梭习俗,父亲并不与他们同住在一个祖母屋,
而是生活在自己的母系家庭,通过走婚的形式与母亲结合,生育了孩子们。
但听说儿子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父亲特意从镇上赶了过来。父亲话不多,
只是用力拍了拍朗杰的肩膀,眼神里满是骄傲:“好小子,给你阿咪和我长脸了。
也给咱们摩梭人长脸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不由分说地塞进朗杰手里,
“两万块钱,拿着。在北京别亏待自己,不够了……再想办法。”朗杰下意识地想推辞,
他知道父亲在镇上开的那个小杂货店,攒下这两万块钱有多不容易。
但看着父亲不容拒绝的眼神,他最终还是收下了,只觉得那信封烫得厉害,一直烫到心里头。
晚上的送别宴就设在祖母屋里。火塘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噼啪作响,
温暖的光芒填满了整个屋子,也映照着每一张亲人的脸庞。
空气中弥漫着琵琶肉、苏里玛酒和烤土豆的混合香气,那是家的味道,
是朗杰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边吃边喝边聊。酥油茶的热气氤氲上升,
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却让心贴得更近。大舅舅喝了一口苏里玛酒,话依然不多,
只是反复叮嘱:“北京是大地方,能人多,去了要踏实,肯干,别怕吃苦。咱们摩梭人实在,
不搞虚的,别给人瞧不起。
”小舅舅则眉飞色舞地讲起自己年轻时去昆明打工的经历:“城里人啊,
想法是跟咱们这儿不一样,走路都快几分!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你真心待人,
不耍花花肠子,总能交到朋友。朗杰,脑子活泛点,没事!
”哥哥递给朗杰一块烤得焦香的土豆,朴实地说:“有啥难处,受了委屈,记得打电话回来。
家里人多,办法总比困难多。咱们是一家人。
”母亲和姨母、姐姐们则更多是生活上的细细叮咛,天冷了要加衣,北京干燥要多喝水,
吃饭要按时,别贪凉……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朗杰却一点不觉得烦,一句一句都认真应着。
临行前的夜晚,朗杰和哥哥睡在祖母屋二楼的花房里。月光如水,
从木质的窗棂温柔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安静的光影。远处似乎传来几声狗吠,
更衬得夜静谧深沉。“哥,”朗杰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望着低矮的屋顶,突然轻声问,
“你说,我能适应北京的生活吗?那里什么都和咱们这儿不一样。
”哥哥在旁边的床铺上翻了个身,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记得你小时候,
我第一次带你去湖里学游泳不?一开始你怕水,吓得哇哇哭,死活不敢下去。
”朗杰笑了:“记得,你硬把我抱下去的。”“对啊,”哥哥的声音也带着笑意,“后来呢?
后来你不是游得比谁都好,比鱼还溜?新地方就跟湖水一样,看着深,看着陌生,
但你总得跳进去,扑腾几下,才能学会游泳,才能知道里面的好。别怕,
你可是我带出来的‘鱼’。”朗杰没再说话,只是在黑暗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哥哥的这个比喻,像一颗定心丸,让他惶惑不安的心踏实了不少。出发的那天清晨,
整个村子仿佛都醒得特别早。天空湛蓝,格姆女神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宁静秀美。
全村人都出来送行了。老村长苍老的声音说着祝福的话。村民们敲起了锣,打起了鼓,
欢快热烈的节奏响彻小小的村落,嬉闹饯行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朗杰穿着崭新的摩藏传统服装,颜色鲜艳,刺绣精美,在晨光下格外醒目。
他在众人的祝福声中,被簇拥着上了小舅舅那辆擦得锃亮的面包车。车子发动,
缓缓驶出村口。朗杰透过车窗回头望去,家人们还都站在那儿,用力地挥手。
阿咪抬手擦眼睛的那个细微动作,像一根小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朗杰的心口,
让他鼻子猛地一酸,赶忙转回头,目视前方。面包车摇摇晃晃,
载着他离开了熟悉的湖畔、熟悉的村庄、熟悉的山路。先从永宁到宁蒗县城,再转车去丽江。
一路上,风景从湛蓝的湖泊和青翠的山峦,逐渐变成越来越密集的房屋和越来越宽阔的道路。
在丽江三义机场,朗杰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飞机,那么大的铁家伙,居然能飞上天,
他感到不可思议。换登机牌,过安检,一切对他来说都新鲜又陌生。当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
透过舷窗看到大地在脚下铺展,山脉变得像沙盘模型,河流如同纤细的丝带时,
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攫住了他。世界原来这么大。几个小时后,
飞机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朗杰跟着人流走出舱门,
一股混合着空调和陌生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通过廊桥,进入航站楼,巨大的空间,
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口音嘈杂地混在一起,闪烁的电子屏幕,
高速运行的行李传送带……一切的一切,都和他生活了十八年的泸沽湖截然不同。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背上的背包,那里面装着阿咪做的吃食和阿依给的平安符。
找到了北京体育大学的迎新接待处,坐上了开往学校的大巴车。
车子行驶在北京宽阔得超乎想象的马路上,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立交桥错综复杂得像巨大的迷宫。朗杰贴着车窗,看得眼花缭乱,心里头那点离愁别绪,
暂时被巨大的新奇和隐隐的惶恐压了下去。北京体育大学比他想想象的还要大,还要气派。
运动训练专业的报到处排着不短的队伍,周围都是和他一样年轻、充满活力的面孔,
不少人一看就是常年运动的体魄。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生,剃着板寸,
肩膀宽厚,转过头来看见朗杰,眼睛一亮,带着点东北口音爽朗地打招呼:“嘿!兄弟,
你是少数民族吧?这身衣服真酷!哪个族的?”朗杰笑了笑,
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自己色彩鲜艳的衣襟:“嗯,我是摩梭人。”“摩梭?
”男生眼睛更亮了,音量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半分,“我知道!
是不是那个……那个走婚的民族?哥们儿可以啊!
”他脸上露出那种朗杰已经有点熟悉的、混合着好奇和某种暧昧打趣的表情。
朗杰微微皱了下眉,但很快舒展开,保持着礼貌解释道:“走婚是我们传统文化的一部分,
但并不是全部。我们还有很多其他的文化和传统。”“哦哦,这样啊。
”男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讪讪地笑了笑,连忙转移话题,伸出大手,
“我叫张大鹏,辽宁来的,拳击特长生。以后就是同学了,多多关照!”“朗杰,
云南丽江宁蒗的。长跑特长。”朗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办完了一系列入学手续,
领了宿舍钥匙和校园卡,朗杰按照指示牌的方向,找到了自己的宿舍楼和房间。是四人间,
上床下桌,已经有两个人先到了。一个戴着眼镜,
看起来斯文瘦高的男生正在仔细地整理书桌上的书籍,一本本摆得极其整齐。
另一个男生肌肉结实,活力四射,正踩着椅子,往墙上贴一张巨大的运动海报。
贴海报的男生听到动静,扭头看见朗杰,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热情地招呼:“哟,
新室友来啦!欢迎欢迎!我叫陈浩,田径队的,练短跑。这位是李文,学体育管理的,
大学霸一个!”他指了指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李文推了推眼镜,
冲朗杰友好地点点头:“你好,欢迎。”“你们好,我叫朗杰,运动训练专业,长跑。
”朗杰也自我介绍,带着初来乍到的些许拘谨。他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
先把几件日常穿的衣服拿出来挂进衣柜,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祖母给的那个彩色小平安符,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塞在了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夜夜感受到来自泸沽湖的庇护。最后,
他拿出阿咪塞进行李的那包琵琶肉干,打开油纸包,特有的咸香肉味立刻飘散出来。
陈浩抽了抽鼻子,好奇地凑过来:“哇,这是什么?闻着好香!是你家那边的特产吗?
”朗杰把肉干递过去:“嗯,我们家自己做的琵琶肉干,尝尝看?”陈浩也不客气,
拿起一块就咬:“嗯!好吃!有嚼头,真香!李文,你也来一块!”就这样,
通过一包来自泸沽湖的肉干,朗杰在北京,在体大,开始了他的新生活,
拥有了最初的两位朋友。
第二章 北京的日子比酥油茶还浓大学生活的新鲜感很快被紧凑的节奏所取代。
每天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急促的起床号或者自己设定的闹钟就会把朗杰从睡梦中唤醒。
套上运动服,睡眼惺忪地跟着大部队出早操,进行基础体能训练。
北京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和都市特有的微尘感,
与泸沽湖湖畔那清新湿润、带着水草味的空气完全不同。长跑是他的强项,也是主训项目。
高中的时候,他就靠着出色的长跑能力,在省运会上拿过不错的名次,
这才有了敲开北体大门的敲门砖。但这里的训练强度和要求,显然比高中时高了一大截。
教练的专业和严格,队友们的强悍,都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训练结束,
大汗淋漓地冲向食堂。北京的早餐品类繁多,对朗杰来说充满了新奇体验。
他试过一次豆汁儿,那酸涩怪异的味道让他差点没当场吐出来,从此敬而远之。
但炸酱面浓香的酱料和筋道的面条却深得他心,还有蓬松酥脆的油条,就着热乎乎的豆浆,
也能让他吃得心满意足。开学一周后,
朗杰逐渐习惯了宿舍、训练场、食堂、教室几点一线的规律生活。
体能上的适应对他来说不算太难,但文化差异带来的小插曲却总是不期而至,
弄得他时常有些窘迫。有一次,女子篮球队打训练赛,临时缺几个计分员,
教练随手点了旁边几个男生帮忙,朗杰也在其中。比赛打得激烈精彩,
女队员们个个身手矫健,拼抢积极。朗杰认真地看着比赛,履行着计分的职责。比赛结束后,
女篮队长,一个身高得有一米八多、梳着利***尾的姑娘,
带着一身汗水和爽朗的笑容走过来,向帮忙的男生们道谢。走到朗杰面前时,
朗杰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微微低下头,避开了与她的直接对视。女队长愣了一下,
随即爽快地笑了起来,拍了拍朗杰的胳膊:“哟,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害羞的男生呢?
同学,哪个系的?脸皮这么薄可不行啊!”周围几个队友和男生也跟着善意地哄笑起来。
朗杰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在摩梭文化里,
直视年长或者地位高的女性是不礼貌的,带着一种冒犯的意味。平日里,
他与母亲、姨母、祖母说话时,目光都会保持适当的谦恭和回避。刚才那位女队长气场强大,
又刚刚在赛场上挥洒汗水,在他看来自然值得尊重,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避开直视。
可他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泸沽湖,不是那个所有人都遵循古老规矩的地方。他的礼貌,
在这里似乎成了“害羞”和“脸皮薄”。还有一次,班里***活动去爬香山。秋高气爽,
红叶还没完全红透,但登山的人已经不少。下山的时候,
班里一个叫王琳的女生不小心踩空了台阶,扭了一下脚踝,疼得当时就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大家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有的说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有的说轮流背下山,
有的说先原地休息看看情况。朗杰二话没说,蹲下身,指了指自己的后背,对王琳说:“来,
我背你下去。去医院看看。”王琳疼得眼圈发红,但看到朗杰这架势,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了,
连连摆手,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不用不用!真不用!朗杰同学,谢谢你,
我……我慢慢能走,或者他们扶我就行!
”她似乎觉得让一个男生背下山是件极其尴尬和难为情的事情。朗杰蹲在那里,
有些不解地抬起头:“走得慢,伤会加重。在我们那里,看到需要帮助的人,
伸手帮忙是应该的,不分男女。”他说得理所当然,眼神干净坦率。
王琳看着他纯粹而认真的眼神,拒绝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脸更红了,
最后只是小声嗫嚅着:“真的……太麻烦你了……”最后还是几个女生一起搀扶着王琳,
慢慢挪下了山。事后,室友陈浩搂着朗杰的肩膀,哈哈笑着说:“哥们儿,心是好的,
但方式得注意点。城里姑娘,尤其是咱们体院的姑娘,一个个要强着呢,
不像你们那儿……嗯,比较淳朴。”朗杰想说,我们摩梭女人也很要强,甚至更要强,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女性做主。但话到嘴边,
他又觉得这其中的文化差异不是三言两语能跟陈浩解释清楚的,最终只是笑了笑,
没再说什么。他隐隐感觉到,在北京生活,他需要学习的,
远不止课本和训练场上的那些东西。十月的一个下午,北京的天空难得地蓝得透彻,
云朵像大团大团的棉花糖。朗杰在图书馆里寻找几本运动生理学方面的参考书,
为即将到来的一个小论***准备。高高的书架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他仰着头,
仔细辨认着书脊上的小字,寻找着自己需要的那一本。它偏偏就在最高那一层,他踮起脚,
伸长手臂,指尖却总是差那么一点距离。正有点懊恼,
一只纤细却看起来很有力的手从他身后伸过,轻松地碰到了那本书,将它取了下来。
“是这本吗?《运动生理学前沿导论》。”一个清脆利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朗杰转过身,
看到一个女生。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饱满的额头,眼睛亮晶晶的,
像泸沽湖夜里最亮的星星,透着一种聪慧和灵动。她穿着简单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
身上有种朗杰在体院女生身上不常见到的书卷气,但又比普通文科生多了几分飒爽。
“谢谢姐姐。”朗杰下意识地就用摩梭人的礼节回应,语气里带着自然的感激和尊重。
那女生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姐姐?
叫我林薇就好啦。我是师大过来找朋友的。你刚才叫我姐姐?我看上去很老吗?
”她开玩笑地说道,语气轻松,并没有真的生气。
朗杰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文化差异”的错,顿时有些窘迫,慌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
在我们文化里,这是一种尊称,没有说您老的意思……”他一时情急,连“您”字都用上了。
林薇看着他那副着急解释、脸微微发红的样子,觉得更有趣了,笑道:“知道啦知道啦,
开玩笑的啦。你是体育大学的?什么专业的呀?这么用功,看这么专业的书。”“运动训练,
长跑方向。”朗杰老实地回答,“老师布置了论文任务。”“哦!运动员啊,厉害!
”林薇点点头,晃了晃手里的书,“这本确实挺难的,
我们师大心理系有时候也会参考这方面的书。你是大一新生?”“嗯。你呢?”“我啊,
大四啦,师大师范学院数学教育专业的。”林薇笑着说,“老学姐一枚,
正在水深火热地准备教师编制考试呢。”“数学老师?”朗杰有些惊讶,在他印象里,
数学好的女生都很厉害,他高中的数学就一直是他比较头疼的科目。“怎么?不像?
”林薇挑眉。“像,像。”朗杰连忙点头,虽然他也说不清数学老师到底该是什么样。
两人就这么站在图书馆高大的书架之间,低声聊了起来。林薇很健谈,性格开朗,
笑声清脆但不刺耳。朗杰发现跟她说话很轻松,她似乎对他来自摩梭文化背景很好奇,
问的问题却恰到好处,不会让他感到被冒犯。聊了大概十来分钟,林薇的朋友过来找她了。
临走时,林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朗杰说:“哎,我看你对北京好像还不算特熟吧?
周末我要去颐和园拍点秋景照片,采风散散心,要不要一起来?
算是对你刚才那声‘姐姐’的感谢?”她眼睛闪着光,带着点调侃,又带着真诚的邀请。
朗杰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点了点头:“好。谢谢……林薇。
”他及时把“姐姐”两个字咽了回去。林薇笑得更开心了,和他约好了具体的时间地点,
才跟着朋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朗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尽头,
手里拿着那本好不容易才取下来的书,心里头却莫名地泛起一丝轻盈的期待,
比完成论文任务还要强烈几分。周末的颐和园,秋光明媚,游人如织。昆明湖上波光粼粼,
万寿山的建筑在蓝天下显得格外宏伟。林薇果然背着一个看起来颇专业的相机,
脖子上挂着耳机,边走边看,时不时举起相机捕捉风景。朗杰跟在她身边,显得有些拘谨。
他不太懂摄影,也不太会欣赏园林艺术,更多的是对眼前这座皇家园林规模的惊叹。
他看着林薇专注地调整焦距、选取角度、按下快门的侧脸,
阳光给她细腻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觉得这似乎比眼前的湖光山色还要好看。
“哎,朗杰,”林薇放下相机,一边检查刚拍的照片一边随口问道,“我查了点资料,
说你们摩梭人家里是女人当家作主的,是真的吗?”朗杰点点头,很自然地回答:“嗯。
我们相信万物有灵,女神是最崇高的存在。在家里,祖母是最大的,
然后是母亲和姨母们掌管家里的大小事务。”林薇好奇地转过头来看他,
眼睛睁得大大的:“那男人呢?舅舅……是吧?他们负责什么?
”“舅舅们主要负责教育男孩,传授技艺和做人处世的道理,
也负责一些对外的事务和体力活。”朗杰解释道,“就像我大舅舅教我种地、认药材,
小舅舅教我开车、和人打交道。”林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眼神里闪烁着兴趣的光芒:“所以……你们的文化里,是不是特别尊重女性?”朗杰笑了笑,
想起祖母常说的话,那话语像古老的歌谣一样自然流淌出来:“太阳尊重月亮,
才能有昼夜交替;山川尊重湖泊,才能有美景如画。男人和女人,就像手心和手背,
本就一体,各有各的位置和用处。尊重是相互的,但照顾好家的根——女人,
是一个家能枝繁叶茂的根本。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林薇听着这话,微微怔住了。
她看着朗杰,他说话的神情坦然又真诚,没有一丝一毫的刻意或表演,
仿佛在陈述一件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自然的事实。
这种根植于文化深处的、自然而然的尊重,比她听过的任何华丽的赞美或口号都更有力量。
她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重新打量起身边这个来自遥远泸沽湖的摩梭小伙。
他有着运动员的挺拔体格和黝黑皮肤,眼神干净澄澈,
带着一种都市男孩身上罕见的质朴和踏实。从那以后,两人见面的次数不知不觉地多了起来。
林薇似乎对朗杰和他的文化背景有着无穷的兴趣。她会约朗杰周末出去,带他逛北京的胡同,
吃各种小吃,给他讲那些红门灰瓦背后的故事。
摩梭人的走婚习俗、转山节的热闹、猪槽船如何制作、还有那些关于格姆女神山的美丽传说。
有一次,林薇和她的室友们想去尝试自己做饭改善伙食,结果搞得宿舍厨房一片狼藉。
朗杰碰巧过来给她送点家乡带来的牦牛肉干,见状忍不住挽起袖子出手相助。
他用简单的食材,竟然像变魔术一样,
做出了一顿颇具摩梭风味的饭菜——简单的烤鱼、清爽的拌菜,
甚至还用有限的材料尝试做了改良版的酥油茶。林薇和她的室友们吃得赞不绝口,惊为天人。
“朗杰,你也太厉害了吧!这比你跑马拉松还让人佩服!”林薇嘴里塞着食物,
含糊不清地夸赞道,眼睛笑得弯弯的。朗杰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这没什么,
在家里,男孩子也要学做饭的,不然以后怎么照顾家里人。”冬天来得很快,
北京的初雪在一个安静的夜晚悄然飘落。清晨醒来,窗外已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朗杰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下雪,兴奋得像个孩子,拉着同样来自南方的陈浩就往操场跑,
在雪地里踩下一串串脚印,团起雪球互相追逐打闹。林薇约他去故宫看雪,
笑他:“你们那儿冬天不下雪吗?”“泸沽湖冬天也会下雪,”朗杰捧起一把洁白的雪,
仔细看着它的颗粒,“但没这么大,这么厚。像……像我们那儿最好的白沙那么白。
”红墙金瓦的紫禁城在白雪的覆盖下显得格外宁静庄重。朗杰和林薇沿着宫墙慢慢走着,
脚下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林薇不停地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