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翻身农奴把歌唱,挥金如土是日常
眼前不是出租屋那发霉的天花板,而是沉香木雕花的床顶,流苏锦帐如水般垂下,隔绝出一个静谧而奢华的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他从未闻过的甜香,像是檀木与某种花卉的混合体。
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前世最后记忆的碎片仍在切割他的神经:屏幕右下角永远处理不完的工作邮件,房东催缴房租的冰冷短信,父母夹杂着“爱与关怀”的讨钱消息、银行卡余额那令人绝望的数字,还有……那种深入骨髓的、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的“平庸”与“无力”。
他猛地坐起身,冰凉滑腻的丝绸寝衣贴覆着皮肤,触感真实得可怕。
“少爷,您醒了?”
一个清脆温婉的声音传来,绣着繁复花鸟的帐幔被一双纤手轻轻拉开。
一个身着淡绿色襦裙、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正跪在床前的脚榻上,眉眼低垂,姿态恭顺。
吴明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肌肤细腻,远非他那个时代熬夜修仙的年轻人可比。
“少爷可是又梦魇了?”
少女起身,从一旁的温盆里绞干一条雪白的帕子,轻柔地为他擦拭额角的冷汗,“奴婢给您端碗安神汤来?”
吴明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目光越过少女,贪婪地扫视着这个房间。
紫檀木的桌椅家具,釉色温润的瓷器摆设,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多宝格里随意放置着几件玉器古玩,在透过雕花窗棂的晨曦微光中,泛着柔和内敛的光泽。
这一切,都像是在播放一部制作精良的古装剧。
而他,似乎是这部剧的主角。
“少……爷?”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而陌生。
少女抿嘴一笑:“少爷您睡糊涂了,不是少爷还能是谁?
您是国公府嫡出的二公子,吴明呀。”
吴明。
还是叫吴明。
一股巨大的、荒谬绝伦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西肢百骸!
他不是在做梦!
那些光怪陆离的网络小说桥段,竟然真的发生在了他身上!
贫穷、焦虑、加班、屈辱……全都消失了!
他现在是……国公府的少爷!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爬下床,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冲到梳妆台前。
一面磨得光可鉴人的铜镜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年纪约莫十***岁,面色有些宿醉后的苍白,但眉眼清秀,唇红齿白,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不是前世那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眼底常年带着黑眼圈的自己。
“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起初是低笑,继而变成无法抑制的狂笑,笑到最后,眼泪都飙了出来。
旁边的丫鬟翠儿被吓了一跳,怯生生地不敢说话。
良久,吴明才喘着气平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那昂贵的香气,感受着丝绸滑过皮肤的触感,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充盈着他。
“现在是什么时辰?
我……本少爷饿了。”
他尝试着用新的身份说话。
“回少爷,巳时初了(上午9点)。
早膳一首给您温着呢,奴婢这就去传。”
翠儿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早餐是琳琅满目的一桌,许多点心羹汤吴明连见都没见过,味道更是精致得让他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他风卷残云,吃得毫无形象,周围侍立的几个丫鬟都偷偷掩口而笑。
吃饱喝足,被丫鬟们伺候着穿上了一件湖蓝色绣银丝云纹的锦袍,束上玉带,戴上金冠。
吴明看着镜中那个翩翩贵公子,志得意满。
前世因贫困而被扼杀的所有欲望,此刻如同野草般疯长。
“走!
出门逛逛!”
他大手一挥,意气风发。
接下来的几天,是吴明人生中最梦幻的日子。
他流连于勾栏瓦舍,听着酥软的小曲,看着曼妙的舞姿,一掷千金,博得满堂彩;他包下最好的酒楼,尝遍珍馐美味,喝着他从未听过名字的美酒;他前呼后拥,招摇过市,享受着路人或敬畏或羡慕的目光。
没有考核,没有催债,没有信用卡账单。
有的只是无尽的享乐和顺从。
他几乎要沉溺进去了,几乎要把前世那个失败的吴明彻底遗忘。
首到那天下午。
他刚从一家书画斋出来,手里拿着一幅刚买下的、据说是前朝名家的赝品山水画——他当然看不懂,只是享受这种挥霍的感觉。
马车行至街角,忽然一阵骚动打断了他的闲情逸致。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农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面前散落着一地被踩烂的青菜。
他的对面,一个穿着城防军服、满脸横肉的军官,正骂骂咧咧地用马鞭抽打着他。
“狗一样的东西!
惊了老子的马,赔不起就用你的老骨头来抵!”
鞭子破空作响,抽在老农单薄的背上,立刻泛起血痕。
周围的人群远远看着,面露不忍,却无人敢上前。
吴明的笑容僵在脸上。
那老农绝望的眼神,那军官嚣张的气焰,以及围观者那麻木的状态……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那个被刻意封锁的盒子。
曾几何时,他不也是那个在生活的鞭挞下无力反抗的老农吗?
只不过抽打他的,是看不见却同样疼痛的物价、家人的期望和老板的训斥。
只不过那时的他有心无力,即便心生怜悯也只能袖手旁观。
而现在风云变幻,他己经告别了从前的自己。
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共情和怒火猛地窜起,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住手”!
但就在这时,他身边的随从首领,一个身形彪悍的家丁,立刻挡在了他身前,低声道:“二少爷,是城防军的赵统领办事,咱们莫要沾惹晦气。
您金贵之体,为这等贱民出头,平白失了身份。”
“贱民?”
“失了身份?”
这两个词像两根冰刺,狠狠扎进了吴明的心里。
他忽然意识到,他现在是“吴公子”,是“既得利益者”。
他此刻的舒适区,正是建立在无数个“老农”的苦难之上的。
他伸向车帘的手,僵在了半空。
就在这犹豫的刹那,赵统领似乎打累了,又或许是看到了国公府的马车标记,他朝这边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骂咧咧地拽起奄奄一息的老农,拖着他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地上几片烂菜叶和一点隐约的血迹,依然证明着刚才的暴行。
吴明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华贵的锦袍上,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怀里的山水画轴也变得异常沉重。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到了一个粗糙的物件——那是一枚材质低劣、做工蹩脚的玉葫芦,是他前世在地摊上花二十块钱买的,图个“福禄”的吉利口彩。
穿越时,不知为何竟跟着他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
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表面,前世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拥挤的地铁,廉价的盒饭,父母的叹息,还有无数个在深夜里怀疑自己为何存在的时刻。
华丽的马车,恭顺的仆人,无尽的财富……这一切突然变得有些虚幻,甚至有些……刺眼。
“少爷,少爷?
咱们还去听曲吗?”
翠儿小声地提醒道。
吴明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枚玉葫芦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沉默地转身,走向马车。
“回府。”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失去了刚才出门时的飞扬。
马车启动,辘辘而行。
窗外的市井喧嚣传来,勾栏里飘出的靡靡之音隐约可闻,那是他不久前还梦寐以求的生活。
但现在,他闭上眼睛,眼前却只有那个老农绝望的眼神,和地上那抹刺目的鲜红。
黄金打造的牢笼,也是牢笼。
而他似乎刚刚,透过笼子的缝隙,看到了外面的真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