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车厢像一条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金属沙丁鱼罐头，在城市的腹腔里轰隆穿行。

汗味、廉价香水味、还有某种永远无法彻底消散的油炸食品的油腻气息，混合成一种名为“晚高峰”的独特空气。

我，林风，被裹挟在密不透风的人墙里，脸颊几乎贴在前排一位大哥那件印着巨大篮球明星头像的T恤背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布料纤维的触感。

车厢顶部的荧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光线惨白而恒定，在无数张疲惫、麻木或者对着手机屏幕傻笑的面孔上流淌，勾勒出都市人最标准的下班表情包。

窗外是飞驰而过的广告牌霓虹，五光十色，跳跃着诱惑的符号。

巨大的全息投影女郎悬浮在摩天楼之间，推销着某种能让人“瞬间年轻十岁”的护肤品，笑容完美得不似人类。

更远处，那座被誉为城市心脏的“中枢大厦”——一栋通体覆盖着深色玻璃幕墙、造型锐利如刀锋的庞然大物，其顶端在暮色中闪烁着幽蓝的、仿佛永不熄灭的冷光，沉默地俯视着脚下蝼蚁般奔忙的芸芸众生。

它像一枚冰冷的图钉，将这座名为“新长安”的超级都市牢牢钉在这个虚拟世界的坐标上。

一切都熟悉得令人窒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像设定好的程序循环播放。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车窗玻璃，倒映着车厢内拥挤的景象。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眩晕猛地攫住了我。

视野边缘，那个篮球明星的头像——它标志性的灿烂笑容——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晃动、扭曲起来！构成图像的色彩不再是稳定的颜料或像素，它们分解了，化作无数条流动的、闪烁着刺眼蓝白光芒的纤细数据流！这些冰冷的光束疯狂地扭动、旋转、重组，速度快得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那笑容不再是笑容，而是一团狂乱舞动的能量符号，一个纯粹由0和1组成的、毫无意义的旋涡！

“呃！”我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按住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指尖下的皮肤滚烫，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搏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里面乱窜。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黏腻冰冷。

眼前的世界，那熟悉得如同身体一部分的车厢、人群、霓虹……正在经历一场恐怖的崩塌！坚固的金属车体边缘开始模糊、虚化，如同被强酸腐蚀的胶片。

座椅的皮革纹理溶解成一片片流动的、闪烁着黯淡微光的绿色数字矩阵。更远处，窗外飞速掠过的摩天楼群，它们的轮廓线疯狂地抖动、撕裂，暴露出内部结构——不再是钢筋水泥，而是无穷无尽的、层层嵌套的复杂几何光栅！这些光栅由亿万条细密的光线构成，冰冷、精确、非人，遵循着某种冷酷到令人绝望的逻辑飞速运转、组合、变幻。整个世界，连同其中麻木移动的人影，都成了这巨大、冰冷、精密运转的几何囚笼里微不足道的填充物！

信息！庞大到足以撑爆头颅的冰冷信息流，像高压水枪般蛮横地冲进我的意识深处。

不再是视觉的错乱，而是直接作用于大脑的冲击！各种物理参数温度26.5℃、湿度63%、车厢加速度0.78m/s²……、环境建模数据材质反射率、光照衰减曲线、物理碰撞体积……、甚至是我身边那个大叔此刻心率略微加快的生理波动读数……无数冰冷的标签、坐标、状态值，如同暴风雪般劈头盖脸砸来！它们没有情感，没有意义，只是纯粹的事实陈述，是构成这个“现实”最底层的、***裸的代码注释！

我猛地甩头，试图摆脱这要将灵魂都撕碎的恐怖景象。

视线艰难地聚焦在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一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惨白的年轻面孔。

然而，就在这惊鸿一瞥间，倒影的双眼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冰蓝色的电弧一闪而逝，如同深渊里窥视的鬼火。

“幻觉？低血糖？”我大口喘着粗气，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试图用最合理的解释来安抚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肯定是加班太狠了……该死，昨晚就不该通宵改那个破方案……” 我用力闭紧双眼，再猛地睁开。

世界似乎又“正常”了。

扭曲的数据流消失了，疯狂的光栅隐去了。

车厢还是那个拥挤的车厢，大叔T恤上的篮球明星咧着嘴傻笑，窗外霓虹依旧闪烁。

只有残留的头痛和后背冰冷的汗渍提醒着我，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绝非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