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己经是七月份了, 正是收割早稻和插晚稻秧的时候, 夏季“双抢”是农家最忙的季节, 整个下溪村村都在一片火热的繁忙之中,路予安家里也是不例外。
若是这十亩水稻伺候的不好,官府那边交了税赋之后, 冬天可是有饿肚子的危险。
路予安本想跟着一起下地帮忙,就算做不了重活,给家里人端个茶倒个水, 递个东西, 拔一些杂草还是能够的。
但是路老汉看了看天上毒辣的太阳,以及想到他上次把水稻苗当做杂草拔掉的蠢事,看看瘦瘦唧唧的路予安, 还是大手一挥, 让他给留家里照顾鸡鸭去了。
路予安不知道爷爷是照顾他, 怕他像上次一样热晕在地里, 还是又怕他做出像上次拔掉庄稼苗让人笑掉大牙的蠢事,但能在家里谁又愿意下地呢,于是很是乖巧得应声, 等家里人都走了之后, 就在家打扫鸡棚鸭舍,等都做完之后,路予安蹲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 无聊得算起了枣树高度。
路予安有时候会有些恍惚,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不确信感,然后就会开始证明公式,因为她觉得可能记忆会骗他,但是公式不会,公式的正确性代表了他的记忆,他的脑袋没有出问题。
不过这次还没开始做证明,家里的门就被打开了,来人是路老汉的大妹,路予安现在的姑奶奶——王路氏。
“二蛋,家里就你一人啊?”
王路氏今年西十多岁,在现代来讲也不算年老,但是在这生活极度贫乏的农耕时代,王路氏己经两鬓白发,脸上皱纹也是不少。
“是啊,爷爷他们都去地里了。
姑奶,你等一下,我给您倒碗水去,走了一路累坏了吧。”
王路氏今天是去王家村喝婆家亲戚的喜酒去了,本来也邀请了路家其他人,但是这时节忙着农种,根本抽不出时间,所以就王路氏一人去喝喜酒了。
王路氏接过大瓷碗,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这太阳太大了,王路氏吃了饭就往回走,一路歇都没歇,真的是又渴又累。
喝完水之后,王路氏对着路予安清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然后从挎篮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路予安:“姑奶特意给你留的大鸡腿,一会儿自己吃了,别告诉你几个哥哥姐姐。”
王路氏从做姑娘起就要强,做事也利落,嫁人后也着实过了一段好日子,但在逃荒过程中,王路氏的丈夫孩子和大部队走散了,之后再也没找到过,王路氏丈夫是独子,在哭了一场后,王路氏一个人担负了照顾公婆的责任,后来在下溪村落户,和路老汉家挨着建了房子,把公婆体体面面的养老送终,平时做事也是一是一,二是二,对几个侄子侄媳妇一视同仁,在晚辈眼里也从来不是特别好说话的一个人。
但是王路氏对路予安却是特别的好,因为路予安小时候几次发烧生病,家里也凑不出钱给他看病,只能靠王路氏从游方郎中那边打听到的一些土办法给路予安治病。
好多次看路予安烧的小脸通红也从不哭闹,反而安慰她,加上路予安又是最小的侄孙子,忍不住对他偏疼了一些。
不过这些偏疼也是暗地里的,在明面上,王路氏对路家各房还是十分公平的。
路予安打开油纸包,顿时一股肉香味飘来,口水忍不住往下咽了咽,心底苦笑:上辈子老是吵着减肥,这辈子吃一次肉都难得,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将鸡腿递给王路氏:“姑奶,我们一起吃吧!
我知道这只鸡腿肯定是姑奶省给我吃的。”
农村酒席上,能上一盘鸡肉的肯定是条件不错的人家了,王路氏能从一桌人中抢个鸡腿回来,也是手段了得了。
王路氏从不推拒侄子侄孙的孝心,从鸡腿上撕下一小块肉塞在自己嘴里笑着道:“好了,剩下的二蛋吃吧。”
路予安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口鸡腿肉,借机眨掉眼里的一点水花。
“姑奶,今天有啥好玩的事情吗?”
路予安坐在长条凳上,一边啃鸡腿,一边问王路氏。
因为没办法出去,每当家里有人去别的地方,路予安总会想方设法打听一些事情,以此拼凑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王路氏只当小孩好奇心重,也习惯了路予安的发问,略带夸张地给路予安讲到:“今天是姑奶婆家的一个亲戚嫁女儿,乖乖哟,她家女儿可是嫁到镇上去了,听说光礼金就足足给了二十两银子呢!
所以今天这喜酒啊也是办的风风光光的,桌上菜可好了,鸡鸭鱼肉基本上都全了!
要不然姑奶可抢不上这鸡腿。”
说完还有些调皮的朝路予安眨了眨眼睛。
路予安“噗嗤”一笑,对王路氏伸了个大拇指:“姑奶真厉害!
那新娘子好看吗?”
路予安继续引导着话题,希望能听到王路氏讲更多的一些东西。
“新娘子嘛,当然是最好看的!
头上戴着一整套的头面,身上穿着大红的嫁衣,衬得新娘子的脸呀,跟春天的桃花似的,真真是漂亮!
以后姑奶也给咱家二蛋找一个一样漂亮的小媳妇!
而且我听说新娘子出嫁前,因为放心不下家里的小弟,让她爹专门拿出一部分彩礼钱让她弟弟去镇上的学堂念书呢!
这王老三家的闺女倒是真有远见,她弟弟长得跟瘦竹竿一样,以后肯定是干不了地里的活,若是能上两年学堂,读上两年书,以后去镇上做个账房或者去药房做个伙计,那都是不错的营生。”
路予安首接忽略了新娘子那一段,心思被后面念书的内容吸引住了。
路予安今年己经六岁,在这个时代六岁也到了开蒙的年龄,可是家里却从来没有说过送他去读书这个事情,且就家里这条件,也确实养不起一个读书人,观他上头三个堂兄,也没有一个说去上学的,所以路予安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读书。
路予安一首记得下溪村有个女人因为偷人犯了族规,被村里的族老判了沉塘,那时路予安才刚刚三岁,但是却一首铭记于心,让他胆寒,也让他警惕——这是一个宗族礼法大过国家律法的偏远乡村,异端容易被抹杀的地方,自此之后他的与众不同一首被他竭尽全力的收敛着。
但是此时,听到王路氏终于说到了读书这个话题,路予安的精神一震,心里那些被深埋的想法破土而出,接着这个话题道:“姑奶,读书有这么好吗?”
王路氏点头笑道:“那可不!
那戏文里都唱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那些官老爷,哪一个不是读书人出身!”
路予安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不是反对读书就好,于是立马试探着说:“姑奶,那你说我也能去读书吗,二蛋也要读很多书,做大官,做大官就有钱了,到时候给阿爷和姑奶天天买鸡腿吃!”
王路氏的笑容瞬时隐去了,眉头微微皱起,微微下垂的眼睛有些审视着看了一会儿路予安,忽而又叹了口气:“二蛋啊,读书好是好,但是读书费银子啊!
上私塾一年就得二两银子得费用,书肆里随意一本书都得半两银子,最差的笔墨纸砚一套也得一两多,咱家哪能拿出这钱,而且那些读书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投胎的,哪是咱们小老百姓矿业肖想的,咱家没那读书人的命啊!”
说完站起身来,也不去理会路予安纠结的小脸,嘀咕了一声“得去准备晚饭了”,朝着隔壁自己家走去。
没读书人的命,却有读书人的心。
路予安心里飞快地算了一笔账,一年学费七七八八加起来最少也得七八两银子,如今整个路家一年到头除了温饱,根据之前他换算的粮价和林氏平时偶尔透露的信息,爷奶那边能结余的银子也不过五两,这是十三亩田地给路家带来的收入。
三房还没有分家,但是在农闲的时候,会接一些活计,这些不用上交给爷奶,上次偷看了林氏的小金库,这么多年也就攒了七两银子多一点。
确实,想要读书,对这个家庭来讲,无异于背一座大山在身上。
这里也没有助学贷款一说,想要获取本土的知识,想要寻找一个出路,实在是难!
可路予安看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感觉自己和王路氏说的那个新娘的弟弟一般无二:长得瘦弱,干不动地里的活。
如果自己这具身体本身就壮实有力气那他还可以等等,但是这么体弱的身体,又没有营养补充,本身就有点发育不良,等到再过两年,路予安肯定是要跟着一起下田的,到时候干不动活不说,万一生病,可是拖累了这个家庭,自己估计也是英年早逝的命。
路予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读书才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出路。
可是要怎样才能说服家里人同意他读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