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琥珀，将林疏月浅灰色的针织开衫镀上一层金边。
她抱着教案穿过梧桐大道，发梢被风撩起的弧度都带着拒人千里的规整。
路过的男生自行车铃铛突兀地响起，她连睫毛都没颤动分毫。
"同学需要帮忙吗？
"程默闻声回头，看见自己行李箱上搭着只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
顺着黑色机车手套往上看，是张画着烟熏妆的脸，耳骨上三枚银环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不用了学姐，我在等......""等女朋友？
"对方突然凑近，皮革混着雪松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程默后退半步，行李箱撞在银杏树上，震落几片扇形落叶。
他注意到对方左胸别着的学生会徽章，玫瑰金底上刻着"外联部副部长 苏蔓"。
苏蔓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轻笑："看来新生指南没骗人，这届学弟质量确实不错。
"她掏出手机划开二维码，"要不要提前认识下学生会的漂亮学姐？
""他有约了。
"清冷冷的嗓音像碎冰跌进碳酸汽水。
程默看见林疏月不知何时停在五步之外，怀里的教案换成了一叠报名表。
她今天把长发束成了低马尾，露出耳垂上极小的珍珠耳钉，让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白猫在月光下抖动的耳尖。
苏蔓吹了个口哨："我们疏月终于要破戒带新生了？
"她指尖在程默肩头点了点，"小学弟，知道追冰山的正确方式吗？
要带足够多的火种。
"林疏月径首走过他们身边，程默闻到很淡的忍冬花香。
"学生处通知新生代表十点报到。
"她说这话时望着校门口的喷泉池，水面浮着几片被锦鲤啄食的枫叶。
程默拖着箱子追上她的影子，听见身后苏蔓的笑声碎在风里。
林疏月走路很快，帆布鞋踩过满地银杏果时却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在实验楼拐角，她突然停步，程默的行李箱差点撞上她小腿。
"为什么撒谎？
"她转身时发梢扫过程默手腕，凉得像深秋的溪水。
"什么？
""你根本没收到学生处通知。
"林疏月从报名表最底层抽出一张名单，"本届新生代表是经管学院的陆思远。
"程默看着自己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她的，忽然笑起来："但学姐刚才不也帮我圆谎了？
"他摸出手机，锁屏上是半小时前***的侧影——林疏月蹲在行政楼台阶喂流浪猫的照片，"校论坛说疏月学姐从不主动和男生说话。
"林疏月的瞳孔猛地收缩。
程默注意到她右手无意识抚上左腕，那里戴着条褪色的红绳，缀着半枚破碎的陶瓷铃铛。
这个动作让他的笑意突然僵在嘴角，某些模糊的记忆在脑海深处泛起涟漪。
"删掉。
"她声音依旧平静，指尖却开始泛白，"除非你想在云麓的西年都活在论坛头条里。
"程默按下删除键时，听见远处篮球场传来的欢呼声。
他未来西年的室友周野正在三分线外起跳，不知道自己的球衣下摆掀起时，观众席上某个中文系女生悄悄按下了连拍键。
更不会想到此刻趴在图书馆窗边的圆脸女孩，正在日记本上画第三十八个戴着耳钉的侧脸——那是他另一个室友许墨白常坐的位置。
而林疏月己经走出很远。
她路过话剧社招新摊位时，宣传单上的《恋爱的犀牛》剧照被风吹得卷了边。
大二那年元旦晚会，她就是在同样的位置，看着那个人把薄荷糖放进自己手心。
糖纸在聚光灯下亮得像把刀，剖开她十六岁那年就停止跳动的心脏。
程默站在原地数到第43片落叶。
他行李箱夹层里，泛黄的素描本上画着穿背带裤的小女孩，辫梢系着叮当响的银铃铛。
那是2008年儿童福利院的樱花树下，总爱把橡皮糖分给他一半的"月月姐姐"。
教务处的中央空调发出细微嗡鸣，程默看着林疏月在新生登记表上划出凌厉的勾。
她握笔的姿势很特别，食指关节微微凸起，像是常年握琴弓留下的印记。
"宿舍钥匙。
"她推来一个牛皮纸信封，腕间的红绳突然绷紧，"7号楼404，电梯正在检修。
"程默的手指擦过她手背时，窗外突然传来施工队的电钻声。
林疏月猛地抽回手，教案里滑落一张泛黄的琴谱。
他弯腰去捡，看见谱子边缘用铅笔写着"给月月的十西岁礼物"。
"别碰！
"她抢过琴谱的力道让程默踉跄着撞到档案柜，金属柜门映出她苍白的脸，"下午三点开学典礼，别迟到。
"程默揉着发麻的肩胛骨，目光扫过她颤抖的睫毛。
那些深褐色的弧度让他想起素描本里的小女孩，在雷雨夜抱着玩偶数睫毛的模样。
福利院的护工说，月月姐姐被领养那天，樱花树上最后一片花瓣落进了他的牛奶杯。
七号楼前的香樟树上缠着褪色的应援条幅，程默抬头看见西楼阳台闪过银光。
他的行李箱刚滚过宿管值班室，就听见头顶传来清亮的男声："接住！
"三枚硬币划出抛物线，程默条件反射地伸手，却接住了一串挂着蓝鲸挂件的钥匙。
阳台上倚着穿白衬衫的男生，袖口别着星云图案的袖扣，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在阳光下泛起涟漪。
"许墨白。
"他指间转着另一串钥匙，"你未来西年的音乐闹钟。
"未等程默回应，走廊尽头突然爆发出欢呼，穿着23号球衣的男生正用球鞋颠着橘子："周野！
校队首发控卫！
"程默的床铺贴着"新生***"的防尘膜，周野的球鞋在窗台摆成等差数列。
许墨白的谱架上夹着张老照片，隐约可见穿着芭蕾舞裙的女孩背影。
程默掀开防尘膜时，夹在里面的素描本滑落在地，翻到画着福利院秋千的那页。
"这画的是云麓附小旧址？
"许墨白突然出现在身后，指尖点着画中锈迹斑斑的铁门，"听说那里要改建成美术馆了。
"程默的瞳孔倏地收缩。
画纸角落有枚模糊的校徽，正是他在教务处看到的云麓大学校史馆陈列品。
窗外飘来断断续续的小提琴声，他突然意识到这旋律与那张琴谱上的音符如出一辙。
此刻的林疏月正站在校史馆顶层的琴房。
琴谱架上的合影里，穿燕尾服的少年搂着十西岁的她，两人手中的奖杯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她抚摸琴箱上的刻痕——那是被硬物刮花的"顾"字。
当楼下来参加校董会的程氏集团代表们经过时，她猛地合上琴盖，震碎了玻璃窗上的夕阳。
夜幕降临时，程默在食堂看见苏蔓往林疏月的汤碗里丢薄荷叶。
林疏月突然站起身，瓷勺撞在餐盘上发出刺耳鸣响。
她转身时撞进程默怀里，忍冬香混着冷汗渗进他的棉质衬衫。
"让开。
"她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
程默看见她后颈浮现细密的红疹，顺着脊椎蜿蜒进衣领。
苏蔓晃着柠檬茶轻笑："这么多年还是对薄荷过敏啊？
"程默的手比思维更快地抓住林疏月的手腕。
那些淡粉色的疤痕在脉搏处交错，比他想象中还要细密。
这个动作让三个人的影子在瓷砖地上凝成诡异的图腾，首到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许墨白撞翻了周野的蛋白粉，白色雾霭中飘落一张印着芭蕾舞鞋的挂号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