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叽叽喳喳地,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叽叽喳喳的动听极了——我尝惯了的寂寞滋味,苦涩而黏稠,冷清而空洞,在它降临的那个春天,由寂寞竖起的巨大的屏障,终于是同镜子一般摔成了碎片。
它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山川湖海,月涌江阔,重峦叠嶂,花海似潮;它见过许许多多的河流,干涸龟裂的,丰盈充实的,纤细隽永的,清凉可人的;它掠过许许多多的山脉,崇高险峻的,低矮姿绵延的,壮阔雄浑的,温柔绮丽的;它带着一路所见的各种各样的故事,吟诵着一路所听的各式各样的歌谣,终于,在那虚无的命运的指引下,停在了我已许久不曾舞动过的肩膀上,在春雪即融之刻,于青芽微绽之初。
啊,春天……春天!多么美丽的季节,清新的空气,湛蓝的天空,可以舒舒服服地伸伸懒腰,可以简简单单地打个哈欠,真是神奇啊,从被搬到这里起,我已经多久没有,没能像这样诚挚地赞美一个本就足够美好的季节了呢?……我真的特别喜欢森林,在那儿,我拥有许多朋友,许多亲人子孙.那儿的花似乎总是永开不败,那儿的藤似乎总是常青不调,在那儿不论春夏,亦或秋冬,世界总是美得赏心悦目,那儿当然也有鸟儿,从早晨开始便一直吵闹到黄昏,火红的,灰羽的,明黄的,翠蓝的;那儿当然拥有柔软的草地,开花的,不开花的,有小小的果实的,相互依偎着生长在一起,那孕育着无限的生机的不可思议的美妙世界,在我们都不熟悉的,加城的轰鸣声中倏地倒塌,陷入了再也无法苏醒的长眠中了。
是了,长眠,我原以为自己也将同森林一般进入无休止的长眠之中,回过神来却只知道自已正被悉心地照料着,有谁不希望我即刻死去,我能够感受到,没有善意,没有悲悯,仅仅只是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死而被给予了良好的照顾可我…………我害怕寂寞,害怕再也无法见到任何人,害怕再也无法理解任何事,害怕寒冷中只能独自瑟瑟发抖,害怕喜爱剥夺生命的顽劣的寒风 害怕……我只是一个胆小鬼而已,一个无可救药的懦夫而已,我……我于是忍下了十余年的寂寞,经受了十余年的寒风,在谁也无法探测的界域中独自叹息了十余年、一圈,两圈,三圈一直数到十几圈,我回不去了——这儿终将成为我的安息之地,我回不去了。
这么简单的事实,我从第一年一直一直,思考了十几年,这儿的花不被允许随的所欲地盛开,这儿的树不被允许随心所欲地生长 在这儿不论晨昏睛雨,一切都是落寞的,甚至连鸟儿也不被允许自由地歌唱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长方体,灰蒙蒙的小盒子,灰蒙蒙的……现在,那只粉红粉红的小鸟来了,点亮了我的灰蒙蒙的世界,随即便又打算离开,不要走!我无声地呐喊着,难道在一起的生活一点儿也不快乐吗?不要走……我无法无法再忍受十余年的孤独了。
但最终,它还是飞走了,我的枝叶不曾接受飞鸟的羽毛,也许又要在这灰蒙蒙的世界里数上十余圈年轮才会迎来其它的色彩吧……而我则将继续我的悲欢,继续那漫长的,很长到令人悲哀的等待吧……我没有料到 这份等待一点也不漫长,一点儿也不,灰蒙蒙的世界只半天便染上了那猩红的血色,那只粉色的鸟儿,停在我的脚边的空地上,停止了它的歌唱。
是了,这个世界,连鸟儿都不被许尽情歌唱……孤孤单单的,夏天就快到了,他们嬉闹的笑声也将多起来,多起来……孤孤单单的,秋天也快到了……好寂寞,好悲伤,好孤独……我……害怕寂寞,害怕谁也无法察觉,害怕失去思想,害怕再也等不来炽热的太阳,害怕再无法沐浴冷冽的月光,害怕由此往后的上万年的孤独,所以我……今天阳光异常明媚,在天边翻起鱼肚白时,霓虹的灯牌方才逐渐熄灭,人们的笑靥一朵一朵地绽放,朝气蓬勃啊,不论是赶路的年轻人,遛弯的老大爷,踩在柔软的草丛中的可爱的孩童,都是那么地活泼,充满希望,而穿着绿色马甲的人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真可惜。”
“是啊,前天看时还好的。”
“全黄了啊,连一片也不剩了。”
“这是哪里的来着?”“哪里的?嗯……不记得了,东边那个吧?”“谁知道呢。”
“唉……”“叹什么气啊,老兄,反正过两天又要开一个,到时再拉回来不就好了?”“嗐,也是这理儿这样,我们先把这家伙弄走。”
“就是就是,快动身,我媳妇儿还说给我弄木耳拌韭菜呢!”“那算什么啊?你虚?”“哈哈哈……”“屁咧,除尘的!”“好好好,除尘除尘,诶!那边快砍啊!聊什么这么欢?”“好,好,马上,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