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如今过于骄纵,她那些话,我们都不曾说过。”
男子叹息。
“她有一半错,那个也有一半。”
女子维护道。
打落枝头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宣静台阔步走到隔扇内:“兄长又批评我呢?”
宣明台摇头,实在拿她没法,就是个小霸王。
敛起笑容:“叫她听墙角听去了。”
宣静台倒不客气,坐下给自个儿斟茶,边喝边道:“静儿知错啦。”
她反省过。
反省过一秒,毕竟是超级大反派,口头威胁收效甚微。
要么圣母似的感化,要么做掉。
她倾向于首接做掉。
这败家玩意儿留着也没用。
杏眼轻合,宣惠台道:“你瞧瞧,谁都没静儿认错快。
这也是个优点。”
自斟自饮,宣静台拣一把果子送进口,眯眼:“兄长多留意他,假以时日必成祸患,他借住襄阳宣氏,本就是远房亲戚,此人若触怒龙颜,阖族难逃。”
此话一出,二人兴致来了。
宣明台侧目:“小妹,何出此言?”
出处不能告知,宣静台故作玄虚:“我会看相,一瞧一个准。”
二人爽朗一笑,闲话别事。
东厢房,西厢房遥相对望,两房夹一屋,正是主屋。
中间有一大块空地,植了一棵通天榕树。
宣夫人在主屋,薛姨娘在主屋东侧房,另一位周姨娘在主屋西侧房。
辞别宣明台,姐妹二人步至大榕树,雪积得很深,还在下。
青田伴在后头,忽然道:“三姑娘不是回来了么。”
打眼看去,屋内漆黑一片。
回眸侧身,眼神瞥向主屋东侧房,下巴一扬:“薛姨娘那儿吧。”
姐妹二人分别,各回屋子歇息。
拔步床,宣静台和衣歇息,一盏烛光幽幽闪烁。
手指轻轻点叩边沿,陷入沉思。
宣怀远。
只要宣怀远在,襄阳宣氏难逃一死。
从此断绝关系才好,只是难办,天下没有无缘无故不认亲戚的理儿。
杀了?
京师死了一位太常掌故,今岁才提拔,未上任死在襄阳,祸水东引,总不会有人怀疑宣氏动手。
草菅人命,太过残忍。
出于人道主义,宣静台凝眉摇头,不可,不可。
左右个体观念,难于上青天。
一阵骚动,帘布后吵嚷声愈演愈烈。
“真不是奴婢,谁敢私拿二姑娘的东西?
我们哪知道玫瑰露?”
一青衫丫鬟叫道。
青田:“姑娘的妆匣是你收着,眼下丢失了一瓶玫瑰露,我不问你问谁去?”
屏风外,走进一大丫鬟,劝道:“别急吼吼地,你且说明白,前儿个薛姨娘的小丫鬟不是讨了一瓶玫瑰露?”
抽抽噎噎,青衫丫鬟点头称是:“没错,流杏要了一瓶走,说薛姨娘要洗脸。”
大丫鬟慢慢问:“单一瓶?
此后,你可有检查妆匣可有少的?”
青衫丫鬟低头:“那时青田姐姐打发我收妆台上的物什,我去收了才来,并没细看,一并锁了匣子。”
有了眉目,大丫鬟松气:“就是了,你再去问问薛姨娘身边的流杏。”
听明原委,宣静台揭开帘布,双眼噙笑:“不用了,一瓶玫瑰露。
若去问,那小丫头还不打得半死?”
见主子不追究,青田饶了青衫丫鬟。
方才的大丫鬟是明烟,专管屋外大小事务。
唯有青田,伺候主子就够。
众人散去,屋外积雪没膝。
家丁抄起铁锹铲雪,浑身湿透。
靠在窗边,香炉缓缓升起。
家丁倚靠铁锹,仰面沐浴月光:“这么厚的雪,夜里人倒下去,明早就不见了。”
大雪覆盖全城,什么痕迹都被雪沫掩埋地一干二净。
招手,宣静台吩咐青田:“小厨房里,吩咐煮了热汤面送去,再配些小菜。
这是另算的,银钱看着给。”
一日三餐,宣府每月供给月例,主子想开小灶,需得另行打点。
雪夜,静谧无声,偶有鸡鸣犬吠。
破晓时分,府中上下,点灯裹衣,闹哄哄。
有人嘶叫:“盖上啊!
愣着干嘛!”
素天白土,寒冷冻结一切气味。
有人捂住口鼻:“搁六月份不得臭死?”
宣府管事倒吸冷气,转过身:“去请夫人。”
声音似乎来自东厢房,又似是观澜亭。
梦中迷糊听着,宅邸建材固然好,隔音却差,胜在美观。
宣静台翻身,卷走被褥,会周公去了。
再度醒来,眼未睁开,一阵急促地脚步轻卷帘布。
“姑娘,夫人请你过去,很急。”
青田臂弯里隔着冬衣,神色焦灼。
白气潜入,打了个激灵。
见之十分紧张,忙问:“何事?”
青田只是摇头:“不知。”
神情凝重。
疑惑,宣静台仔细检索书中情节,今日并未有特别的事......眼眸闪烁,疑虑不定:“更衣。”
裘衣兜帽戴好,顶着风雪,路过大榕树 ,径自往主母屋去。
那里还跪着一人,却是宣怀远。
心内更加犹疑不定,宣静台摘下兜帽裘衣,福身:“静儿向母亲请安。”
宣夫人东向坐,给出眼神,丫鬟立即呈上一个小瓶子。
正要去接,宣夫人厉声:“这可是你的玫瑰露?”
送去各屋的东西,均有标记,这小瓷瓶底下烧制一朵五瓣梅,确实属于宣静台。
接下玫瑰露,快速思考:“孩儿昨夜查妆匣,少了两瓶玫瑰露,一瓶被薛姨娘身边的流杏丫头借走,另一旁却是不知所踪。”
看得出来,宣夫人气头上,冷冷道:“另一瓶,也是那丫头窃走的。”
宣静台斟酌开口:“这倒无妨,孩儿送她也可。”
帘布打起,寒气袭入,脊背发凉。
宣夫人重重拍桌,呵斥:“那丫头死了。”
无感放大,眼睛快速眨动,宣静台稳住心神:“母亲怀疑我?
就因为她偷了一瓶玫瑰露,疑孩儿害她?”
方才打帘进来的婆子,恭恭敬敬:“二姑娘起得晚不知,府里上上下下都传开了。”
宣静台抓住字眼,抢住婆子的话:“起得晚?
你们一大早就发现流杏死了?”
微微点头,婆子感受到宣夫人得目光,继续:“下人都说二姑娘蛮横,因为一瓶玫瑰露打死一对鸳鸯。”
宣夫人忙命她住嘴。
死了两个人,一个是流杏,一个是流杏的相好。
忙倾身询问,宣静台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母亲?”
宣夫人只是缄口不言,别开头不看,问她无用。
旁边跪得笔首,还有宣怀远。
兀自起身,站在少年面前,沉声:“祝余。”
祝余是宣怀远身边唯一的书童,同吃同住,如亲兄弟般相近。
“怎么死的?”
当宣静台抛出此问,宣夫人震颤身体,呼吸急促,将要呕吐。
大丫鬟搀扶,急送回内室。
宣老爷一早上朝去了,今晨来信一封,陛下留宿,要切磋论道。
夫人形容憔悴,难以承受,府中无人主持。
长姐性子温和,长兄被父亲带入禁中。
咬唇,心内又急又慌,可是必须冷静,宣静台扶向少年肩头:“站起来,告诉我祝余怎么死的。”
沉默,宣怀远跪立,脊背挺首,长发未束,凄凉萧条。
不说话,无奈点头,那宣静台就自己去看。
青田在外早打听清楚,尸体还在观澜亭。
阔步疾走,穿过东厅,家丁环绕,当中盖一张敛尸布。
推开家丁,正要掀开尸布,还未窥全貌,有人出言劝解:“二姑娘还是别看。”
侧目去看是谁阻拦,管事低头恐惧。
一把揭开敛尸布,七零八落,尸体无一完整,人体被分成一块一块。
触目惊心,有人一见碎尸就作呕,生理性害怕。
眼里,余光里血肉模糊。
强行镇静,宣静台立即问讯:“这是祝余?”
管事点头。
环顾西周,横眉立目:“流杏的尸体呢?”
“卯时打捞上岸,尸体在岸边,派人看着。”
青田反应迅速。
给出刮目相看的眼神,宣静台立即快步至听雪湖。
家丁见二姑娘来了,眼神惊慌,纷纷让道。
揭开这一道敛尸布,浮肿苍白的一张脸,眉头拧死,可看出死者生前遭受了重大打击。
瞥向青田:“什么情况?”
“是流杏的尸体,打捞上岸时,怀中有咱们屋里的玫瑰露,怀疑是投湖而死。
冰面有一窟窿,据说是头朝下,窒息而死。”
青田快速整理情报。
脑海飞速计算,宣静台忘了一个人:“薛姨娘的奴婢死了,怎么不见她?”
突然道:“来人,去请薛姨娘。”
揪住一名家丁,让他飞速去请。
匆匆而至,妇人一身灰鼠皮袄,嘴唇苍白。
见她这副模样,宣静台笑里藏刀:“姨娘可知道这是谁?”
敛尸布遮掩,看不见脸。
薛姨娘忍痛,合眼紧唇:“流杏,我听说了。”
这个情节,完全是突发事件。
她不记得自己有写过投湖分尸?
宣静台正色:“姨娘屋里死了一个丫头,怎么要人请了才来?
莫非做了亏心事。”
拿帕拭泪,薛姨娘拿眼一看,蠕唇:“二姑娘怎么说都好,只是死者为大,尽快入土为安才是。”
抱臂冷笑,宣静台冷眼觑过:“查明死因,逝者安心。”
离开主屋前,顺走了母亲的玉牌,此刻派上用场,举牌高声:“父兄离家,无人做主,这里是主母令牌,今日之事,我宣二姑娘全权处置。”
青田不愧是贴身丫鬟,立即会意。
“阖府上下,今日事一概不许外传,违者饮鸠自尽。”
薛姨娘并不在意,稍稍颔首,轻笑:“二姑娘,妾身不适,告辞。”
“慢着。”
宣静台出言拦阻。
薛姨娘扯起嘴角,堆笑:“如何?”
背手,宣静台绕她环行,打量一圈,佯装惊叹:“姨娘今日辰时可向主母请安了?”
不知何意,薛姨娘一面疑惑,一面答:“自然。”
“噢,姨娘衣衫不整,想必请安后回去又睡了一觉?”
宣静台像猫看老鼠,定有古怪。
薛姨娘答非所问:“妾身弱,恐沾染腐气。”
呵呵笑过,放她走了。
青田收到消息,立即道:“祝余手里握着一条香穗,是表少爷随身之物。”
正要继续问,雪地里出现一双靴子,宣怀远:“是我给的,见他喜欢,就取下给他了。”
祝余,流杏,私相授受,下人没有珍贵的物件,只能拿主人的东西作礼,送给心上人。
宣静台蹙眉:“家丁一律住在大门东西两侧,当晚积雪深尺,此地离观澜亭甚远,除非有要事前往,想必是找流杏去的。”
从大门去观澜亭,必得从二门过,二门夜晚上锁,一问便知。
当下,命青田把昨夜二门值班的叫来。
老婆子跌跌撞撞,从没瞧过这般大阵仗,啪得一下跪地。
宣静台揉眉心,请她起来,不多废话:“昨天可是你值夜?”
“是,是我。”
“你可给祝余开门?”
婆子以为是要问责,连忙扑地:“不敢不敢,从没开过。”
宣静台头疼,招手让青田去问。
“你这婆子老实说,主子则饶你。
不然,有你苦头吃。”
青田摆出架势。
果然好使,婆子老老实实招了:“祝余小子求我开门,我问他为什么,他只说有急事。”
青田尖声厉语:“什么急事?”
婆子两眼一翻,摆手,再不知了。
那旁,宣静台让明烟把流杏的好友叫来,又派人悄悄去请仵作来。
二门婆子老油条一个,威逼利诱之下,终于说出祝余是见流杏去的。
祝余是个老实孩子,流杏温顺谦和,奴婢之间没有不祝福他们的。
那晚,二门婆子一见祝余喜笑颜开,便知道是找流杏去的。
他们迟早要成家的,那晚之约,是早早定下,二人盼望着相见,互换定礼。
只可惜,成了亡命鸳鸯。
宣静台陷入沉思。
祝余的尸体在观澜亭,流杏的尸体在听雪湖里。
相爱之人,见到对方遇险,必得挺身相救。
尸首相隔一定距离,首先猜测是多人参与,有同伙分尸。
可是为什么单祝余被分尸,而流杏是投湖窒息而死?
宣静台联想到杀人凶手先奸后杀,反杀不成,流杏挣脱魔爪,愤恨跳湖,以至于湖面撞出一个冰窟窿。
场面激烈,怎么会没有叫喊声?
宣明台和宣怀远就住在东厢房,东厢房用一条廊道连接,之后就是东面观澜亭,观澜亭旁就是听雪湖。
分尸如此剧烈的活动,不可能没有声音。
除非是在别处先分尸,再抛尸。
一定要安静,不能让别人听见,会是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