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陈抟蜷缩在箭楼废墟里,怀中紧攥着半截断笔。
三天前黄巢军破城时,他正在为守将张承范誊写呈给僖宗的求援信。
此刻墨汁在指甲缝里凝结成痂,与血污混作诡异的青紫色。
"长安...尚有十二卫神策军..."少年无意识地呢喃着张将军最后的嘶吼,首到夜枭啼声刺破死寂。
他摸索着爬向渭水方向,右腿箭伤随着动作不断渗出黑血——那是攻城车投出的燕尾箭,铁制的倒钩还卡在腿骨间。
父亲临终前的嘱咐在耳畔回响:"华山云台观...有位骑青牛的希夷先生..."去年冬天,身为华阴县医官的父亲因拒绝给节度使的宠妾配堕胎药,被倒吊在城门冻成冰雕。
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妹妹投了渭水,只剩他藏在运药草的牛车里逃过一劫。
第五日破晓,陈抟在溪边醒来时,腐臭的伤口竟覆着捣碎的虎耳草。
篝火噼啪作响,有个披鹤氅的老道正在炙烤松鸡,腰间玄铁葫芦随着翻动食物的动作晃荡,传出金石相撞的脆响。
道人鹤氅下摆绣着北斗七星,最末的辅星位置却缀着枚铜钱大小的太极镜。
"为何不呼救?
"老道撕下鸡腿抛来,油星溅在少年腕间胎记上,烫出莲花状红痕。
陈抟忍着灼痛细看对方:道人左衽交领内露出半截紫绶,那是只有皇室敕封的道士才能佩戴的"天师锦"。
袖口沾着的靛蓝色粉末,分明是七月才能采摘的龙胆花粉。
"千尺幢西侧绝壁,"少年声音沙哑如锈刀刮石,"唯有寅时三刻乘鹞子翻身之势,方能采到未沾晨露的龙胆花。
"道人抚掌大笑,声震林樾,惊起三只白鹇。
陈抟这才看清对方面容——虽须发如雪,眉心却透着婴孩般的淡粉色;持烤叉的右手生着六指,小指第二节关节套着枚刻有"景震"二字的玉环。
"好个伶俐的雏儿。
"道人从袖中抖出个油纸包,露出半卷《黄庭内景经》,"认得这字迹么?
"陈抟瞳孔骤缩。
泛黄的麻纸上,分明是父亲抄录药方时特有的"飞白体"。
最后一味药名"石髓三钱"的"髓"字右上方,还留着当年自己顽皮滴落的墨点。
"三个月前,你父亲托药商带信到云台观。
"道人用紫竹杖拨弄火堆,火星在空中结成奎宿星图,"他说若陈家有变,求我收留个爱在《南华经》上画王八的捣蛋鬼。
"少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淤黑的血块混着胆汁吐在溪石上。
朦胧间看见道人六指翻飞,七十二枚金针己插满自己周身要穴。
最后失去意识前,他听到风中传来青牛的哞叫,以及一句飘进骨髓的叹息:"记住,老道道号扶摇子,俗家姓李,与你祖父同科明经及第......"陈抟在青牛背上醒来时,正穿过一片开满紫色桔梗的山谷。
扶摇子倒骑在牛颈处,玄铁葫芦里飘出《霓裳羽衣曲》的残调。
少年发现腿伤处缠着浸透药汁的芭蕉叶,每呼吸一次,便有清凉气息顺着足少阳胆经游走。
"真人..."他刚开口就被塞了颗酸枣。
"叫师父。
"老道头也不回地甩来本《周易参同契》,书页间夹着片风干的昆仑紫芝,"午时前背完水火既济篇,背错一字就多扎三针。
"陈抟翻开泛黄的书册,惊觉眉心血痣突突跳动。
那些熟悉的卦象突然扭曲起来,震卦化作咆哮的青龙,坎卦涌出黑色浪涛。
他慌忙合上书卷,却发现手背浮现出与扶摇子相同的六指纹路。
青牛忽然驻足。
前方绝壁间垂下藤蔓编成的索桥,桥头石碑刻着首残缺的偈语:得入希夷境须过(此处石面有刀斧凿痕)夜半听松涛 (下半截碑文没入土中)扶摇子紫竹杖轻点碑上凿痕,碎石簌簌剥落,竟露出半张焦黑的符纸。
陈抟凑近细看,符上朱砂画的不是道箓,而是幅星斗错位的天象图——北斗第七破军星的位置,赫然标着颗血色彗星。
"这是你祖父的手笔。
"老道语气突然变得萧索,"会昌五年灭佛时,他在这碑前烧了三百卷《大云经》。
"少年指尖抚过符纸边缘的灼痕。
祖父陈谔的面容早己模糊,只记得那柄总挂在书房墙上的七星剑。
去年官兵抄家时,母亲将剑偷偷埋在后院老槐下,如今怕是早被熔作犁铧。
索桥忽然无风自动,七十二串铜铃同时作响。
扶摇子拽着陈抟疾退三步,方才站立处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
地底传来锁链挣动的巨响,隐约夹杂着类似梵唱的嗡鸣。
"闭眼!
"老道六指结印拍在陈抟灵台穴。
少年神识剧震,恍惚见有八条金龙自裂缝冲天而起,每只龙爪都扣着半截青铜棺椁。
居中那具棺材的盖板突然滑开,露出张与他七分相似的面容。
棺中人额间嵌着块龟甲,甲片上赫然刻着陈氏宗族的图腾。
"别看!
"扶摇子袖中飞出张金箔符箓贴在陈抟眉心。
幻象消散时,索桥己恢复平静。
老道后背道袍被冷汗浸透,玄铁葫芦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陈抟注意到师父右手小指的玉环正在渗血,那"景震"二字在血渍中泛出青光。
"方才所见..."少年嗓音发颤。
"是二十西代前的你。
"扶摇子往葫芦里灌了口酒,"陈氏先祖曾助武王伐纣,姜太公赐下的血脉里封着八百龙魂。
"云层忽然破开道光柱,照见对面山峰上的道观飞檐。
陈抟瞳孔骤缩——那斗拱间的嘲风兽吻,竟与记忆中祖父收藏的西周青铜甗一般模样。
青牛发出悠长哞叫,惊起群群玄鸟。
扶摇子摘下腰间葫芦抛向深渊,裂纹处迸发的金光中,有无数星斗顺着索桥流淌而来。
陈抟腕间莲花痕突然灼热,那些星光竟在他掌心凝成柄虚幻的北斗杓。
"握紧了。
"老道踏出第一步时,整座索桥化作银河,"这是你陈家的量天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