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珍重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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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的更漏声刚歇,我将鎏金手炉轻轻的搁在了缠枝莲纹矮几上。

铜炉里的银骨炭积着薄灰,侍女们退出时带起的穿堂风卷着细雪,在青砖地上洇出几道蜿蜒的暗痕。

玄色广袖拂过紫檀案几时,惊起的细尘在光束中浮沉,龙涎香的青烟在蟠龙柱间织成了细密的网。

"未得传唤不必近前。

"这话说出口时,喉间的震动裹着陌生的梅香。

“喏。”

侍女们起身退出时的窸窣声渐行渐远。

梁间冰凌应声而落,碎在了槛窗外的汉白玉阶前,清脆的声响惊醒了檐角铜铃。

我望着最后一抹杏色的裙裾消失在十二扇紫檀屏风后,赤金护甲无意识的划过织金地毯,在蟠龙纹路上拖出了细长的金痕。

东墙悬着的《九域坤舆图》忽地簌簌作响,羊皮卷边角泛着经年的茶渍。

指尖抚过墨笔勾勒的北疆防线,指腹在燕门关的位置重重的碾过。

铜镜里映出我蹙眉的模样,眉间朱砂痣艳得惊心,倒像是财务报表上未核销的红戳。

转身时赤金裙裾扫翻了螺钿漆盒,滚出的蜜饯竟与前世超市里的杏脯形制相同。

拾起一枚对着光细看,琥珀色的糖衣裹着果肉纹理,齿尖咬破的脆响惊得脊背发凉。

甜腻在舌尖漫开的刹那,忽有破碎画面闪过——玄衣女子执朱笔批阅奏折,案头青玉碗里盛着同样的蜜饯。

菱花镜前的妆奁里暗藏着玄机,第三层抽屉推开时跌出了半幅未绣完的帕子。

银线勾勒的墨棠花蕊里藏着极小的"晏"字,针脚细密得需对着烛火才能辨清。

帕角沾着干涸的胭脂,朱色暗沉如凝血,凑近时竟嗅到淡淡的药香。

兵戈南窗下的紫檀书案上积着薄灰,镇纸下压着未写完的《军屯赋调疏》。

狼毫笔搁在洮河砚山,墨迹停在"今岁北疆雪厚三丈"的"丈"字,最后一捺拖出长长的裂痕,仿佛笔尖曾剧烈的颤抖。

展开卷轴,朱批字迹力透纸背——"着燕绥部增发棉甲三千,限冬至前抵燕门关"。

博古架上的青铜错金壶突然的泛起幽光,壶身饕餮纹在晨光中狰狞欲活。

指尖触及壶耳的瞬间,北疆风雪呼啸着灌入了耳膜。

我看见自己执虎符立于城楼,玄铁甲胄覆着层霜雪,城下黑压压的军阵中竖起的"燕"字大纛。

寒风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掌心虎口处竟隐隐作痛。

暗格里躺着半枚裂开的虎符,断口处的铜锈里渗着黑红色的污渍。

指腹抚过篆刻的"悬旌"二字时,太阳穴突突跳动。

忽然瞥见铜镜边缘凝着的薄霜,呵气化开的刹那,镜面闪过了血色残阳里的孤城轮廓。

西侧槅扇被寒风撞开,细雪扑向了青铜冰鉴。

水面晃动的倒影里,玄衣女子抬手抚鬓的动作,竟与前世我执铅笔时的习惯如出一辙。

鉴中浮着的青梅随波撞向了鉴壁,叮咚声惊醒了梁间栖雀。

青玉碗里盛着化开的雪水,梅瓣浮沉如朱批上未干的墨点。

循着记忆我推开了北墙的百宝阁,暗门滑开的瞬间,陈旧纸墨味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整面墙的檀木架上堆满了黄册,最新那卷《丁酉年军资录》的边角微卷,批注的蝇头小楷正是我前世在错账旁作标记的字迹。

指尖掠过书脊时突然间刺痛,竹简缝隙里夹着半片枯梅,脉络间依稀可见细密的针孔。

炭盆突然的爆开火星,青烟在光束中勾勒出了奇异的纹路。

我望着掌心处被金钏压出的红痕,忽觉颈间冰凉——不知何时扯开了交领,锁骨下方三寸处赫然有道淡粉色疤痕,形状竟与我前世手术刀口别无二致。

巳时的日光斜切进槛窗,织金地毯上的蟠龙纹路突然间刺痛双眼。

龙尾处针脚松散,金线脱开了半寸,倒像极了我那件常穿的羊绒大衣脱线处。

赤足踩过波斯地毯的触感莫名的熟悉,足心传来的温热与前世地暖的温度惊人的相似。

推开雕花槛窗的瞬间,寒风卷着雪片灌入了广袖。

垂花门前的梅枝簌簌作响,朱漆廊柱上的冰凌映出了七彩光晕。

零碎画面闪过——月下对酌,有人将温好的酒注入了青玉盏,袖口深青色暗纹在烛火中流转。

远处传来模糊的云板声,惊得寒鸦振翅而起。

我望着它们掠过琉璃瓦上的积雪,翅尖扫落的碎雪在日光中化作了金粉。

垂花门后的青石小径上留着串新鲜足印,积雪边缘微微发黄,似是有人久立徘徊留下的痕迹。

回到案前时,镇纸下的公文无风自动。

展开最新的那封火漆密函,中间夹着的朱砂批注:"腊月廿三,拓跋部异动"。

妆奁底层的沉香木匣突然间发出轻响,推开时竟是叠泛黄的信笺。

最上方那封仅有八个字:"北疆雪急,珍重加餐",字迹清峻如刀削斧凿。

信纸夹层里飘落了半片干枯的海棠,花脉间凝着暗红色,像极了帕角褪色的胭脂。

铜漏又咽下颗玉珠时,巳正二刻的日光爬上了《九域坤舆图》中的南梁边界。

我望着羊皮卷上蜿蜒的赤水河,指尖无意识地在虚空中勾勒。

青铜冰鉴里突然泛起涟漪,水面倒影扭曲成漩涡,待要细看时,只余窗外红梅在风中轻颤。

炭盆里的银骨炭终于燃尽,最后的一缕青烟消散在了蟠龙藻井的暗影中。

我倚着暖阁的缠枝围栏,看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咚。

垂花门前的积雪映着日头,晃得人眼前发花,恍惚间竟见玄衣女子执剑立于雪中,剑尖垂落的血珠在雪地上绽出朵红梅。

掌心突然间刺痛,金钏不知何时嵌进了皮肉。

九鸾衔珠的纹路在腕间印出深痕,倒像前世被报表堆淹没时腕表留下的压痕。

解下腰间赤金螭纹带扣时,内侧暗藏的银刃闪过了寒光——刃身刻着极小的"沉舟"二字,血槽里还凝着黑褐色的污渍。

暮色初临时,第一盏宫灯在垂花门外亮起。

我望着琉璃灯罩上摇曳的墨棠花纹,忽然惊觉整日未进的茶盏里,碧螺春早己凝成了冰片。

指尖触及茶汤的刹那,前世今生的界限如同窗纸般脆弱,寒风卷着雪粒扑了进来,在案头未干的墨迹上覆了层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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