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禾从小就有个愿望。
她期盼着有人可以透过外在所谓的标签看透她的本质,期盼着有人即使发现她内心的叛逆依旧可以毫无顾忌的站在她身边。
如果一个人从一出生就是带有罪恶的,那么她还有办法过自己的人生吗?
关于这个问题,江书禾一首没有找到答案。
她出生那年刚好遇到非典,全国人民在和疫情抗争的同时,她的妈妈也在和分娩的疼痛抗争。
爸爸很担心患有心脏病的妈妈,所以强烈要求陪产,抗争疫情的路程还没走完,妈妈就因为生产导致心脏病复发引起并发症从而结束了她这短暂的一生。
而刚刚出生的她并没有像大多数婴儿一样啼哭,在医生的拍打下,她呼吸到了第一口氧气,发出的声音和围绕在产房旁边江父的哭泣声融合在一起。
在那样的场景下,刚出生的她就这样毫无准备的告别了此生最期待见到她的人。
外婆曾经告诉她,她的到来是父母期盼己久的。
却也因为她,一位年轻善良的女人失去了生命,爸爸失去了此生最爱的人,而外婆也失去了她最爱最爱最爱的女儿。
江书禾的爸爸是上市公司的老板,他和她妈妈相识于高中,两人一起考上了北大,相互陪伴彼此无数个岁月,后来携手一起创办了这个公司。
婚后因为妈妈心脏病的原因,爸爸拒绝要小孩,可妈妈不同意,她从小在一个很温馨的家庭中长大。
很渴望有自己的小孩,爸爸拗不过只好带着妈妈去检查,不过还好妈妈的心脏病是属于非常轻微那种,只要小心,不会有什么事情。
江司南出生后,第三年她们有了江书禾,本来爸爸不同意生二胎,但鉴于妈妈有一位认识的好友是医生,得知这个是个女孩,妈妈便死活不同意,她还想着以后有了女儿可以给她买漂亮的小裙子,可以带她去游乐场,可以陪她看无数的动画片,可以看着她读一步步蹒跚学步,读游乐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看到她成家立业,成为一名优秀的大人。
在医生的万千保证没问题以及妈妈的安慰下,爸爸也只好遵从妈妈的意愿,只是第二天便去医院进行了结扎。
自从妈妈去世后,她从来没有见爸爸笑过,小时候江书禾常常因为爸爸反对她玩喜欢的玩具,反对她吃零食,反对她和小伙伴一起玩时抱着妈妈的照片,一遍遍的问,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爸爸为什么这么对我。
她忘了,即使那张照片的女人笑得多么温柔和蔼,但那也只是一张照片,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在江书禾印象中爸爸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你妈妈用命换来的,你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她的儿女可以考上清华,你如果不努力,想着如何和别人家那些整天满脑子只有游乐园,只有动画片的小孩一样,你觉得你以后可以有什么能力在社会上立足,你该做什么由不了你自己。
如果妈妈还在,她也是这样想的吗?
她讨厌死这个标签了,她的第一天是妈妈的最后一天。
活在这个世上的不应该是她,她埋头痛哭,眼泪不自主的淌满绣满萱草的衣襟上,橙红色与黄色交叉在一起,绚丽多彩,不同于往日的孤冷清寂,今日多了露水的沾染,似乎更加开的饱满。
每当这个时候哥哥总是会告诉她,考第一吧,无论什么考试都尝试考第一名,考了第一,爸爸就会答应你了。
如果考上清华,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人是妈妈的愿望,那么这也是爸爸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寄托了。
那个时候的她很不理解,为什么她们只是相差三岁的年纪,哥哥可以说出这么多艰涩难懂却又莫名令她无比信服的话。
她看向那个和她流淌着同样血液的男孩,他稚嫩的脸上总是没有笑意,一板一眼的神态,和爸爸一样,古板的像个只会行走的雕塑。
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没有任何这个年纪该有的小孩性格。
就像个成熟的大人,看着她这个小孩挣扎在童年的旋涡中。
这样的他是实在是不讨喜,在这个家里,好像只有她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另类。
所以,他们试图改变她,试图将她禁锢在与他们同样的躯壳中。
可即使是这样,江书禾仍旧觉得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她相似的,只有他的哥哥,他和她处于同样的境地,同样活在别人的期待中,他们的灵魂同样被禁锢在了那个令他们永远也没有勇气提起来的那一天。
从不知道多少次痛哭流涕后,她不再哭了,也不再吵着闹着要出去玩了,她开始像哥哥一样穿梭在各种各样的补习班,艺术班,她每天拼了命的学习,渐渐的,她有了一个新的标签——万年第一。
她渴望得到爸爸的赞扬,渴望爸爸的脸上出现笑意,渴望爸爸可以因为她而开心点,渴望爸爸不要讨厌她。
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不能有一刻钟的放松时间。
就这样她保持年级第一名的成绩度过了小学六年,没有童年,没有朋友,没有放学后的嬉笑玩闹,同样也没有快乐,只有挂在墙壁上无数的奖状与奖牌。
初中她自然而然的分到了国际班,国际班的学生都是各个学校的尖子生,她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初二那年因为期末考试生理期来的猝不及防,她第一次没有写完卷子,那也是她第一次没有考第一。
她半夜趴在哥哥房间痛哭,却不小心看见了哥哥书架上不显眼的一个角落的补脑液。
是啊,她怎么忘了。
哥哥在附中,他是中考全市第一,她从来没有听说身体不舒服过,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成绩找过借口,他同样,不能考除了第一名以外的排名。
她怎么能忘记了凌晨2点起来上厕所时看见哥哥房间未熄灭的灯光,忘记了哥哥在高中顶着巨大压力的情况下,还每天坚持早起半个小时给她准备早餐,忘记了他也只比她大三岁。
她怎么能放弃呢?
她不能放弃,她永远也没有放弃的资格。
江书禾,你永远永远也不能放弃,你要长成优秀的大人。
得知江书禾期末没考好,江父早上结束完在上海的出差,下午就坐飞机到了深圳。
她经常和爸爸面对面坐着,而每次都是同样的相对无言,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小孩是如何和自己的爸爸相处的。
是和她们家一样,像例行公事一样了解她的学习情况,从而根据成绩制定新的学习计划。
按照爸爸的话来说,这是规避风险,不合适的学习计划只会适得其反。
“这次是什么情况?
数学卷子都没写完,后面大题空着等着我给你做吗?
听你们班主任说,你考试提前半小时离场了,什么原因?”
爸爸拿着这次的考试卷子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手指指着明晃晃的空白处,眉头皱起。
江书禾被吓到了,身体微颤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爸爸发这么大的火。
听外婆说以前妈妈在时,爸爸每天在忙也都会回家。
妈妈不在以后爸爸就经常住在公司附近公寓里,外婆在她出生那年就去了养老院,这座老宅中平时只有她和他的哥哥和一个阿姨。
哥哥不会对她发火,每年和爸爸为数不多的见面也都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今天爸爸好像格外不开心。
“这次是我身体忽然不舒服,剩下题我己经写过了,我会的,爸,你不要生气。”
江书禾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抓了抓衣角,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害怕和局促,才回答道。
“身体怎么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听到她的解释爸爸脸上才出现了一点温和。
“没事,就是生理期肚子疼而己。”
爸爸静静的看了她很久,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起身离开了。
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他转过身说:“明天你哥回来,到时候让他带你一起去饭店。”
爸爸关门后一分钟,手机里收到了一条信息:“我会给你换一个新的家教,这次你的物理成绩才考了91,你们班最高的考了100。
明天早上8点,她会过来。”
她很想拒绝爸爸,她很喜欢现在这个家教,她是她初二上学期爸爸给她找的家教。
她会在她写完题休息时间给她讲一些搞笑段子,给她讲她学生时期的暗恋故事,给她带糖果。
和她在一起,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但是她没有办法拒绝爸爸,她只能按照爸爸的规划一步一步走向一个她完全不清楚的未来。
沉默了许久后,她回复了一个好。
新的家教是一个非常严厉的女老师,她不会在她写完题给她休息的时间,她经常因为她不会而批评她,然后一道题会给她讲无数相同的例子,也会留下厚厚的试卷需要她完成。
她戴着和她班主任一样的眼镜,她们的性格脾性,甚至教学模式都差不多,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们是夫妻。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压抑又习以为常的生活中了,她该习惯的,她不应该寄希望于任何人。
“蛋糕,哥,你怎么会买蛋糕?
我不记得你喜欢吃啊。”
“给你的。”
江司南把蛋糕放在桌子上,拆开来,是一个漂亮的蓝莓蛋糕,上面还有西个字。
“生日快乐!”
江书禾很烦恼自己这从小爱哭的毛病,但这个时候她仍然有一种冲动,她想要当一天逃兵,她想要抱着哥哥痛哭一场,想要肆无忌惮的倾诉自己的一切。
想要告诉哥哥,她一点也不想考第一,第一太难了,真的太难太难了。
“你生日在昨天,我刚好有比赛,赶不回来,只能今天补给你了。”
“还有这个,刚在小区门口碰见爸,他给的。”
江司南将手里的白色袋子递过来,里面是一个白色的小熊,还有几袋中药和一包艾草暖贴。”
“谢谢哥哥。”
江书禾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爸爸昨天那么生气,为什么欲言又止。
“你先拆蛋糕,今天蛋糕店刚好没有蜡烛了,哥去找找家里还有没有。”
“不用了,哥,家里也没有了。”
今年的生日依旧只有一个人记得,也依旧是哥哥在爸爸不在的时候悄无声息给她的温暖,唯独不同的是蛋糕没有蜡烛。
今年的愿望,希望哥哥可以永远开心,希望妈妈多去爸爸梦中看看他。
江书禾的愿望从来没有变过,这么多年,只有这两句。
但老天并不眷顾她,不肯施舍一点恩惠给她。
她从来都不会提及自己的生日,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记得这个日子。
但她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忘不掉那一天最爱她的人离开了她。
“妈妈,对不起!”
在这一天江书禾曾无数次的站在墓碑前,手指不停的抚摸这照片,嘴里小声的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重复这这句话。
这个世界没有时空穿梭机,时间不会回溯,妈妈不会回来。
自此,她将自己永远的困在了贴满标签的躯壳中,她永远也撕不掉这些标签,永远也挣脱不掉这个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