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双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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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蜜糖般缓缓流淌,为苏府的飞檐翘角镀上一层暖金色。

苏南枝与母亲并肩穿过垂花门时,菱儿抱着新裁的绸缎亦步亦趋跟在身后,鬓边的榆叶梅轻轻颤动:“姑娘,夫人吩咐厨房炖了百合银耳羹,这会儿正煨在小炭炉上呢。”

“知道了,我先去姐姐那儿。”

苏南枝笑着应道,脚步不自觉地转向西厢房。

还未靠近,便听见屋内传来清越婉转的吟诗声,那声音宛如夜莺啼啭,字正腔圆的韵律恰似珠落玉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古琴声悠悠流淌而出。

推开门,一阵淡雅的棠梨香裹挟着浓郁墨韵扑面而来,只见苏汀兰身着一袭月白色缠枝莲纹襦裙端坐在窗边。

她乌发如瀑,仅用一根素白丝带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天鹅般优美的脖颈间,更衬得肌肤胜雪。

案头摆着的《昭明文选》半敞着,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的淡青色笺条随风轻晃,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记录着她读书时的感悟。

“姐姐。”

苏南枝轻声唤道。

苏汀兰抬起头,眉眼间尽是温婉笑意,宛如春日暖阳。

她放下手中的紫毫笔,起身时广袖轻扬,裙摆上的银丝绣线在烛光下流转生辉。

那缠枝莲纹自领口蜿蜒至裙裾,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是苏汀兰去年花了三个月亲手绣制的。

“枝儿回来啦!”

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伸手将妹妹拉到绣墩上坐下,动作自然亲昵,“今日绸缎庄的掌柜可还像往常那般热情?

听说他新得了江南进贡的云锦。”

说话间,她端起案头的青瓷茶盏,轻抿一口碧螺春,盏沿还留着淡淡的胭脂印。

那茶盏外壁绘着的青竹图,正是出自苏汀兰之手,釉色清雅,笔触灵动。

菱儿赶忙上前解开锦缎,苏南枝指着一匹绣着黛青色的云锦道:“母亲说离端阳诗会还有些时日,正好拿这料子给姐姐裁件新衣裳,到时候穿去诗会上,定能艳惊西座。”

“就数你们贴心。”

苏汀兰轻轻捏了捏妹妹的脸颊,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

她转身时,发间的白玉兰簪轻轻晃动,露出耳后精致的珍珠耳坠。

案头摊开的《端阳诗会拟稿》上,字迹工整娟秀,既有簪花小楷的柔美,又透着一股筋骨。

“你帮我看看这首诗,”她将诗稿递过来,“礼部侍郎家的千金昨日送来她新作的《春日赋》,用典奇巧,我反复读了三遍,总觉得自己的诗在意境上还差些火候。”

苏南枝接过诗稿,只见上面工整地写着:“碧水漾轻舟,榴花映画楼。

谁裁云锦色,巧绣一春愁。”

字里行间既有对春日盛景的细腻描绘,又暗含着含蓄深沉的哲思。

诗稿边缘还密密麻麻批注着《诗品》《文心雕龙》的典故,可见其构思之严谨。

苏南枝注意到诗稿角落还画着小小的梅花草图,那是姐姐习惯的创作方式——先勾勒意象,再琢磨诗句。

她不禁想起去年上元诗会,姐姐也是这般从容不迫地在众人面前挥毫,最终以一首《青玉案·元夕》夺魁,连素来挑剔的翰林院编修都赞其“有林下之风”。

自那以后,京城贵女圈里处处都能听到对姐姐诗作的夸赞,说她的诗词既有女儿家的灵秀,又不失文人的风骨。

在京城的社交圈里,苏汀兰之名无人不知。

去年中秋,她在国公府的宴会上即兴作的《咏月》,被宾客们争相传抄;上个月,她与几位才子在茶楼论诗,妙语连珠,满座皆惊。

就连宫里的惠云公主听闻她的才名,也特意在宫中设下诗宴邀她赴会。

宴会上,苏汀兰以一首《清平乐·春思》惊艳西座,惠云公主当场击节赞叹,此后常召她入宫谈诗论画,二人虽身份悬殊,却因志趣相投结为好友 。

相比之下,苏南枝虽也自幼饱读诗书,跟着姐姐参加过不少诗会,却从未像姐姐那样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她总觉得,自己与姐姐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以企及姐姐的高度。

这时,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姑娘们,老爷夫人请用晚膳了。”

饭厅内,圆桌摆满了精致菜肴,苏汀兰举止优雅地帮母亲布菜,动作行云流水,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她先是细心地挑去清蒸鲈鱼上的细刺,才将鱼肉放进母亲碗中;又给父亲斟了半盏黄酒,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

当苏父谈及朝堂局势时,她认真聆听,不时提出见解:“女儿听说新推行的青苗法在地方上颇有争议,父亲与谢伯父商讨时,或许可以参考《资治通鉴》中关于王安石变法的记载。”

言语间既有对时政的独到分析,又不失分寸。

“女儿明白父亲的担忧,”她轻声说道,“诗会之上定会谨言慎行,只谈风月,不问世事。”

说话时,她眉眼低垂,温婉的气质中透着令人信赖的稳重,让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子,能在诗会上与男子们一较高下。

饭后,苏南枝回到栖梧阁。

透过窗户,她看见姐姐的绣房依旧亮着灯。

苏汀兰正坐在书桌前,手持放大镜仔细校勘诗稿,身旁的烛台己经换过三根蜡烛。

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个勤奋好学的窈窕身影。

苏南枝望着那抹身影,心中那丝羡慕与对姐姐的钦佩交织在一起,难以言说。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总爱跟在姐姐身后学写字,可无论怎么练习,都写不出姐姐笔下那种飘逸的神韵;后来学作诗,姐姐总能用寥寥数语道破天机,而自己却常常词不达意。

苏南枝拿出谢砚给的宣纸,看着那只栩栩如生的墨蝶,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忽然,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她一惊,起身拉开窗幔,却只看见摇曳的树影。

夜色中,苏汀兰的绣房依旧亮着灯,那抹温暖的烛光,就像姐姐本人一样,柔和却坚定地照亮着整个苏府,也照出了苏南枝心中那点隐秘的羡慕与向往。

她知道,姐姐的才华与声名并非一朝一夕得来,那些深夜苦读的时光,那些反复修改诗稿的执着,都藏在这日复一日的坚持中。

而她,或许也该找到属于自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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