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戏台
商秋悦倚在后台的雕花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簪上的暗纹。
窗外飘着细雨,将法租界的霓虹灯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她低头看了看腕间的绛色绸带——那是师父临终前给的血蛟绦,如今己微微发黑,像是浸透了什么不祥的东西。
"班主,该上妆了。
"小学徒捧着朱砂盒站在身后,声音有些发颤。
商秋悦这才回过神,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色。
自打上个月在义庄见过那具诡异的尸体后,她总在午夜惊醒,耳边回荡着《游园惊梦》的唱腔。
"今日不唱全本。
"她蘸着胭脂在眼下勾出血泪纹,"只演《离魂记》的魂归一折。
"铜镜突然蒙上一层水雾。
商秋悦的手顿住了——镜面上浮现出几行小字,正是三日前那具尸体瞳孔里映出的戏词。
法租界警务处的解剖室里,项思秋正对着无影灯调整怀表链条。
表盖内侧的戏票残角又褪色了几分,边缘处隐约可见"甲座十三"的字样。
"项顾问,您看这个。
"助手递来的托盘里放着从死者口腔取出的碎片。
项思秋用镊子夹起那片镜面残渣,无影灯下,边缘附着的黑色丝状物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苏州老宅见过的昆曲戏服——那些金线绣的牡丹纹路,也是这般闪着冷光。
项思秋用镊子夹起死者紧握的右手,指缝间露出泛黄的纸角。
当他掰开僵硬的手指时,半张印着"癸亥年七月半"的戏票飘落解剖台,边缘残留着镜面般的割痕。
"第七具了。
"他举起放大镜观察死者眼球,"角膜上都有细小的镜片碎屑。
"助手翻开档案照片。
六具先前发现的尸体呈现完全相同的姿态:脖颈缠绕着看不见的勒痕,双手悬空做拉扯状,仿佛在挣脱某个无形的绞索。
最诡异的是每具尸体的穿衣镜——镜面完好无损,却都映出死者上吊的倒影。
"不是***。
"项思秋的怀表突然发烫,"是有人在镜子里......"解剖室的门镜突然映出个穿戏服的人影。
当项思秋转身时,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一张戏票从门缝滑入,上面用血写着《牡丹亭》的唱词:"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怀表突然"咔嗒"一声弹开。
表盘玻璃上映出的不是指针,而是一张正在勾脸谱的戏子面孔。
那戏子对着他微微一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
城隍庙前的卦摊,阴木生正盯着罗盘出神。
天池里的噬煞蜈蚣今日格外焦躁,不停用尾针撞击铜盘边缘。
他蘸着茶水在榆木桌面上画了个"坎"卦,水痕却诡异地逆流成旋涡。
"大凶之兆......"桃木剑穗无风自动,剑身里封着的小姑娘魂魄突然尖叫起来。
阴木生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溅在卦摊的幽冥灯上。
灯罩顿时显现出模糊的画面:商秋悦被困在无数镜面之间,而项思秋的怀表正在融化。
他想起三日前在义庄见到的那具尸体——腐烂的眼珠里映出的清朝官服少年,脖颈上缠着的白绫绣着龙虎山的符咒。
"原来如此......"阴木生擦去嘴角的血迹,"是镜里观花局。
"大世界戏院的后台,商秋悦正在勾最后一道眉梢。
镜中的自己突然眨了眨眼。
她握紧银簪,看着镜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水珠——那些水珠排列成《牡丹亭》的唱词,正是死者瞳孔里映出的段落。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诡异的合唱从西面八方响起。
商秋悦猛地转身,化妆间的所有镜子里都站着穿戏服的自己,正用银簪划破手腕。
真实的痛感从她左臂传来,血珠滴在梳妆台上,竟腐蚀出七个排列如北斗的小孔。
"商班主好嗓子。
"穿白色西装的男人从镜中走出,胸前别着水晶镜片拼成的玫瑰。
他摘下礼帽,露出的面容让商秋悦浑身冰凉——那是二十年前报纸上溺毙的周慕云,只是右眼变成了项思秋的怀表。
戏院后门被猛地撞开。
项思秋持枪冲进来时,正看见商秋悦的血蛟绦绞住她自己的脖颈。
阴木生的桃木剑破空而来,剑身里的小姑娘魂魄发出凄厉的哭喊。
"项顾问可知......"周慕云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从戏台深处飘来,又像是首接钻进脑海里的低语。
他站在塌陷的戏台边缘,白色西装的袖口轻轻一抖,半张泛黄的戏票滑落指尖,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晃动。
票面上"癸亥年七月半"的字迹己经褪色,但边缘那一道撕裂的痕迹依然清晰——像是被人刻意撕开,又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
项思秋的胸口猛地一窒。
他下意识摸向怀表,指尖触到金属表盖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表盖内侧藏着的那半张戏票,边缘的裂痕竟与周慕云手中的那张严丝合缝。
"怀表里的票根......"周慕云轻笑,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本是两张。
"戏台的地板突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紧接着,木板寸寸崩裂,露出下方黑洞洞的深渊。
商秋悦踉跄了一下,绣鞋踩碎的木板簌簌坠落,许久才传来回音。
七口竖立的镜棺从黑暗中升起,每一口都嵌满破碎的镜片,反射着扭曲的光。
最中间的那具棺材缓缓转向项思秋,镜面上映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个穿着清朝官服的少年——他的脖颈缠着三尺白绫,双手正缓缓抬起,将绞索套上自己的脖子。
项思秋的呼吸停滞了。
镜中的少年,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
"不......"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右腕的锁魂痕骤然灼烧起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皮肉下穿刺。
怀表在他的掌心里疯狂震动,表盖"咔"地弹开,玻璃表面浮现出另一段记忆——一个小男孩蜷缩在戏院的角落,手里攥着两张戏票,眼泪砸在票面上,晕开了墨迹。
商秋悦的指尖在发抖。
她摸向发间的银簪,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稍回神。
簪头的暗格弹开时,发出极轻的"咔嗒"声——里面静静躺着另半张癸亥年的戏票,边缘的裂痕与项思秋怀表里的那张,严丝合缝。
她的心脏狠狠一坠。
二十年前的那场戏,她本该和另一个人一起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