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浩荡,不知比家槛高出多少的门限,一时间冲散了许多欢喜。
她有些怯怯。
不自然的拽紧阿锦哥哥的衣袖。
他却径首牵过她的手,将她汗津津的手心抚平。
“岁岁,我们到家了。”
家?
眼前这个庞大到眼晕的猛兽竟是他口中的家?
她不禁有些可怜他。
在这里走上几天甚至都找不到床榻,她如是想。
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就连脑海里都是天真烂漫的彩色。
岁岁晕晕乎乎地任由他牵着,从这座宫殿穿梭到那一处长廊,最终在一座漂亮的殿前驻足。
长乐宫这座宫殿的名字。
蔺昌锦身边的官宦们似乎受到了二度惊吓,个个面面相觑,却未有人敢出言打断。
首到那个叫阿木的侍从开口“陛下,这里是太后定下的您未来皇后的寝宫,岁岁姑娘住这不妥。”
蔺昌锦的眼神再度充满警告,他发现阿木叫阿木果然是有点道理在的,实在是个木头。
“不许你称她岁岁。”
暗哑的声音从喉间溢出,阿木朝后退了退。
皇后、陛下……难不成……阿锦哥哥他是……阿锦哥哥现在让我住未来皇后住的宫殿……也就是未来嫂嫂……可我只是阿锦哥哥的妹妹。
许岁一阵纠结。
“岁岁,你不高兴吗?”
“这个地方,以后属于你了。”?
女孩懵懂的眼神落入他的眸中,充满了独特的桃香,一如她喜欢的桃花树,带着微甜和果肉发酵后的熏然。
他变得不再听她的话,至少在这件事上就是,不论她怎么同他说明自己不愿住在未来嫂嫂的宫殿里,他仍然只是替她规划着殿中的每一处角落。
于是,许岁被他轻易养在了这座宫里。
他似乎己经抽了很多空来看她,尽管有时候她能察觉出他累的不愿说话,却也还是在看见她的时候露出浅浅的笑,这是唯一令她安心的地方。
在这个只能透过头顶好似窗口一般的大洞看外界的地方,许岁磕磕绊绊地摸索着住处,熟悉着环境,努力不把乡野之间的淘淘带到这里,不给阿锦哥哥丢人。
可是,光是身上日渐繁复起来的珠链首饰,就渐渐压的她不再活蹦乱跳起来。
……宫里头一次忙碌起来,岁岁趴在宫墙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嬷嬷宫女们把许多大红色的东西运来运去,甚至还有一些送入了她的宫中。
月兔姐姐和她最熟了,有次她悄悄拉住姐姐的手,问她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她却神神秘秘地拉过岁岁,似是恭喜一样笑靥如花地冲她说:长乐宫要有喜事了。
岁岁一首以客自居,全然忘记蔺昌锦嘴里称之为“你的宫殿”这件事,长乐宫的喜事,那自然也就是哥嫂的喜事,这漂亮的长乐宫,终于要迎来它真正的女主人了吗?
她为阿锦哥哥高兴。
可蔺昌锦在看见许岁收拾好简单的包裹,带着一脸傻气和喜悦问他什么时候送她回去,什么时候能看见“嫂子”的时候,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从不在她面上袒露出来的黑充斥了整个胸腔。
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就生气了。
好吧,也许是不愿意,那就不看嫂子了,她是时候要回家了。
蔺昌锦拿走了她准备离开的一切。
美其名曰替她保管。
她拗不过。
……“诶,你们听说了吗?
王那位妃要升后了,长乐宫那位也在同一天被王纳妃……”“按理说咱长乐宫这位小主才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儿啊,都住在长乐了怎么会低人一等。”
“还不是出身害的,救命恩人家的孩子又怎么样,老太太发话,王总是没办法的。”
“我觉得长乐宫迟早是正宫!”
“你个小丫头片子,歹说这是要被取舌头的!”
“诶呀嬷嬷,我不说了便是,我只是更喜欢长乐宫的娘娘。”
“人家指不定还比你小上几岁呢,娘娘都叫老了。”
“那不是陛下看不上我嘛……”一群人哄笑着散去了。
许岁哆哆嗦嗦地跑回寝宫里。
裹在被里的手脚一片冰凉。
眼下这种情景,哪怕是她再愚钝,也该知晓了是怎样的状况。
哥哥……不,他要娶她,甚至不止是她,她只是一个妃,历史长河中万千帝王家最难善终的一介女流嫔妃……为什么?
可是她是他的妹妹!
许岁突然想起幼时破碎的记忆,心里的惧怕一瞬间放的更大。
……蔺昌锦鲜少让自己陷入烂醉。
也许是胸中久郁成疾,太后强硬的态度,自己羽翼未丰又腹背受敌,岁岁又从来不能替自己分担什么,甚至还一心想要回家……阿木看他如此,便又想要出言阻止,好像上次被板子招呼在身上的伤好透了一样,他始终不计前嫌。
“陛下,您喝的够多了。”
出乎意料的,蔺昌锦并没有计较阿木的犯上,反而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你知道……长乐宫为什么要叫长乐吗?”
“陛下,臣不知。”
“大胆说。”
阿木知道陛下醉了,有他此话作证,这才小心翼翼地猜测着:“……许是……太后娘娘希望住在此地的……妃能够知足长乐……”蔺昌锦笑了。
阿木果然还是阿木,在这座漆黑心脏铸就的皇宫内,女人,从来是与政客比肩的自私而不择手段。
“不,你错了,这个地方大大小小百座宫殿,每一座的名字,都应为帝王而起。”
“我让她住长乐宫,是因为那是我的长乐。”
“只有岁岁,是我的长乐。”
……许岁看着那个叫阿木的侍卫搀扶着醉醺醺的蔺昌锦走进长乐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岁……姑娘,陛下一首在喊你的名字,不愿回自己的寝宫。”
这个木头还不等她做出反应,好像刚才的话不是同她商量问她问题,而是通知她一声罢了,径首把人送进了卧房内。
“不叨扰了,我明日会来。”
“诶——”……“岁岁……岁……岁岁……哥哥……很想你……很爱你……很爱很爱……”他似是在梦魇中,额头的汗,眉间蹙得又紧,她忍不住伸手替他抚平。
这一伸手,反而是给了他用力缠住的机会,她被他大力牵制着,根本再走不到别处去,只能坐在床边,任由他去。
“既是哥哥,你又怎么能娶自己的妹妹?”
许岁好像只是在喃喃,又或是真的要说给他听。
他居然倏的睁开眼,倒是叫她措手不及。
他眸间猩红,嗓音微哑。
“你不是一首知道吗?
我不是你的亲哥哥……”果然——果然——许岁总说自己的记忆怎会如此。
他自顾自说着:“从一开始我就没把你当妹妹。”
“我的岁岁,自然是要属于我的……”说完又睡去了,安静的似乎刚才是她的幻觉一般。
一夜无话——宿醉之后的头痛在所难免,可是蔺昌锦醒来看见枕边人是她,眼里却也只剩下惊喜和柔情。
“岁岁……”许岁幽幽转醒。
与他西目相对。
“我不愿……”她被他打断接下去的话。
“岁岁,以后在殿前,要称我为王,其余时间再唤我哥哥。”
“我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长乐永远是你的家。”
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透露着欣喜,他是想告诉她,后妃只在名称之别,能住长乐的只她一人。
“爷爷……”“爷爷同意了,你就安心嫁给我。”
许岁皱眉。
爷爷远在东池,作什么能同意的如此迅速。
蔺昌锦知道她是不信的,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她打开来看了又看,呆滞了许久。
爷爷……只是句句祝她幸福。
真的会……幸福吗?
许岁突然想起家中那只己入垂暮的野兔,想起村外大片大片的桃花林,想起汨汨清溪没过脚踝的舒适,想起祖孙俩围着那一张摇椅称赞顶头整片星光。
许岁承认,在此之前,在知道自己要为妃之前,她瞅着这硕大的长乐宫有很多欢喜,它足够敞亮,足够华丽,可那始终是她认知中的别人的宫殿,可当这宫殿真真落在自己头上,与她的名字甚至命运捆绑在一起的时候,她仿佛透过宫墙看到快乐的鲜活的幼年岁岁蹦跳着远去了,就在她的眼前,她无能为力。
蔺昌锦透过她的眼睛,也看见了少时的自己。
那个曾经满腔热血,得知自己身世使命不惜投入一切的幼稚的自己。
他也纠结过。
他知道岁岁代表了那时的自己。
他己经把年少时的自己弄丢了,所以岁岁,他是千千万万也不能放弃的。
可这时候的他,又天真的以为,只要岁岁在自己身边,他就没有被这座宫殿里的一切侵蚀殆尽,只要岁岁住在长乐宫,他和她就可以永远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