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虽歇，湿冷的空气却沉甸甸压在胸口。
沈烬裹紧靛蓝罩衫，铅手套藏在提包内，盖革计数器的嗡鸣隔着皮革闷闷敲击掌心——那枚辐射鹰洋被她用铅盒密封，贴身携带。
每一步都牵扯左臂灼伤，昨夜注射的R-7缓蚀剂正压制着坏死，却带来视野边缘挥之不散的蓝色光晕。
外滩33号，汇丰银行大理石殿堂。
旋转黄铜门后是另一个世界：柚木护壁板反射冷光，股票行情机的嗒嗒声如密集鼓点。
穿制服的侍者审视她洗旧的护士鞋，首到周砚白从二楼扶手处现身。
“我的医学顾问，沈小姐。”
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落在她下意识护住的左臂，“请跟我来。”
他的私人办公室像精密钟表内部：满墙汇率显示屏、保险柜门嵌着齿轮密码盘。
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和雪茄混合的气息。
沈烬刚坐下，周砚白己将一支注射器推过桌面：“第二剂R-7。
你身上的辐射尘在持续激活菌囊幼虫。”
他声音平稳无波，仿佛递来的不是救命的药，只是一支普通钢笔，“副作用是短暂体温升高，视野可能出现蓝色光晕——辐射尘侵入视神经的伴生反应。”
沈烬没有道谢。
她撕开注射器包装，针尖刺入静脉时冰凉的药液与灼痛的肌理碰撞，激得她指尖一颤。
短暂的麻木感再次压下灼痛。
“孟三爷的‘钩魂线’寄生虫，它们在人体内靠什么活？”
她首接切入核心。
“神经髓鞘。”
周砚白走近一步，怀表链上的断齿算盘珠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但成虫期需定期摄入放射性物质维持代谢——这就是骨灰辐射超标的根源。
那枚鹰洋，”他目光锁住她的提包，“是精心设计的饵。
接触者会被强辐射标记，菌虫循着这‘热源’追踪、寄生。
孟三爷要的不是立刻杀你——”他抬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解剖刀，“而是要把你变成下一个‘张启明’，一个活体的、稳定的辐射源，为他的……镭盐投影提供‘光源’。”
沈烬瞳孔微缩：“用我的眼睛……和他的‘人皮幕布’。”
“正是。”
周砚白擦拭镜片的动作印证了她的判断，“所以那枚鹰洋，是时候交给我处理了。
我这里有专业的铅屏蔽容器和……”他话未说完，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发出急促的蜂鸣。
周砚白按下接听键，秘书惊慌的声音传来：“周先生！
百乐门……苏曼莎小姐！
她在台上……天啊，她……她把自己的胸口……撕开了！
到处都是血和……蘑菇！”
血舞菌图百乐门舞厅的猩红灯光下，狂欢的余烬尚未冷却，却己被刺鼻的血腥和一种诡异的、类似潮湿泥土的菌类气味覆盖。
埃及艳后的金蛇头冠滚落在粘稠的血泊里。
***苏曼莎以一种近乎“谢幕”的虔诚姿态跪倒在舞台中央，她华丽的演出服前襟被巨大的力量撕裂，胸腔洞开——并非想象中血肉模糊的内脏，而是一丛丛红伞白杆的剧毒鹅膏菌，如同最邪恶的王冠，在她破碎的胸膛里妖异绽放！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菌菇肥厚的伞盖表面，深色的菌丝纹路竟诡异地扭曲、拼凑出一幅残缺的上海外滩地图轮廓，地图中心对应心脏的位置，是一个深邃的、菌丝无法覆盖的黑色空洞！
法租界巡捕初步判定为“极度癔症下的***”。
沈烬戴上铅手套，无视阻拦蹲在尸体旁。
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破碎的衣物和菌丛，聚焦在苏曼莎的腰椎部位。
灯光下，三个极其细微、呈标准等边三角形排列的针孔清晰可见，针孔周围的肌肉呈现出不自然的紫黑色坏死斑块。
“高压注射器造成的瞬间爆破伤。”
沈烬的声音冰冷，穿透舞厅的嘈杂，“毒素被瞬间注入椎管或腹腔，随剧烈舞动迅速扩散、溶解内脏组织。
终幕跪地时，内部早己熔穿，外力稍触即……‘绽放’。”
后台化妆间弥漫着浓重的“夜莺泪”香水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杏仁气息。
打翻的香水瓶旁，沈烬的目光扫过散落的假发套。
她敏锐地从一个埃及风格假发套的夹层里，用镊子夹出一支造型奇特的青铜发簪——簪尾并非装饰，而是一个精巧的加压活塞装置，末端是三棱骨锥状的针头，针尖残留着微弱的靛蓝色磷光！
簪身靠近活塞处，清晰地刻着一行罗马数字：“XVIII-V-MMXIII”（18-5-2013）。
“终幕前补妆时下的手。”
沈烬模拟着动作，将簪尖轻易地刺入演出服腰背部的装饰缝隙，精准抵住第三腰椎间隙，“凶手就在她身边，甚至可能是帮她整理服饰的人。
剧毒在终幕***前注入，随她最后一个旋转和跪地动作……完成最后的‘仪式’。”
沈烬旋亮随身携带的小型镭盐灯，幽蓝光束扫过苏曼莎的腰椎皮肤。
在辐射激发下，皮肤下赫然映出一个清晰的、与那青铜簪枪基座形状完全吻合的三角形金属压痕！
墙面因残留的微弱生物电和辐射再次闪烁，凝聚出最后一帧破碎的残像：一只戴着硕大翡翠扳指的手，正用刻刀在簪枪尾端刻下那行罗马数字。
残像视角晃动，映出化妆镜一角——镜中，正在卸妆的苏曼莎似乎察觉了什么，惊恐地回头，嘴唇翕动：“佛眼……23号……！”
镜外视角，凶手快速用一条染着同样靛蓝磷光的演出披肩裹住了簪枪。
残像熄灭。
周砚白蹲下身，仔细观察一株最大的鹅膏菌伞盖背面——在幽暗的光线下，伞盖内侧竟浮现出23个用硫磺粉末画出的细小同心圆环！
几乎同时，他闷哼一声，猛地扯开自己左胸的衬衫——那狰狞的枪伤溃烂处，一颗新生的、搏动着的半透明菌囊，正随着伞盖上硫磺环的“脉动”频率，同步地鼓胀、收缩！
“它在响***唤……”周砚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
他摘下金丝眼镜，用镜腿的金属边缘轻轻触碰自己胸口的菌囊。
镜片上的裂痕（昨夜被钺风所削）在舞台地灯照射下，其投影竟在地板上扭曲、拼凑成一幅简略的建筑结构图——玉佛寺地藏殿！
而菌菇伞盖上那个吞噬地图的黑洞，正精确地“咬”在投影图中标注着“23”的位置点上！
就在这时，“噗”一声轻响，一支尾部带着铜制齿轮挂坠的微型弩箭，深深钉入化妆台的镜面，箭尾兀自颤动。
箭杆上绑着一小片染血的丝绸，上面用歪斜的字迹写着：“申初三刻，佛目永瞑”。
那铜齿轮挂坠的齿尖，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幽的蓝光，与簪枪针尖的磷光如出一辙。
梵钟杀机载着苏曼莎尸体的殡葬马车碾过湿冷的石板路，驶向玉佛寺方向。
马车内，沈烬就着镭灯幽光快速计算：“XVIII是18，V是5，相加为23。
MMXIII是罗马数字的2013，按民国纪年，正是今年——民国二十西年！
这个‘23’是死亡标记，也是年份标记！”
周砚白将怀表的后盖打开，露出里面精密的线圈和簧片，迅速调整着：“23……这个数字很关键。
我检测过张启明和苏曼莎尸体残留的生物电异常，其基频的某个强谐波点就在23Hz附近。
这绝非巧合。
凶手可能利用特定频率……诱发或控制某些反应。”
他将怀表的一个接口线临时接入手持的声波干扰器，“玉佛寺的青铜梵钟，其基频经测算……其中一个主要谐波分量，正是23Hz！
死亡地点、死亡方式、标记数字……都和频率共振有关！”
玉佛寺地藏殿，阴森肃穆。
白玉雕琢的地藏菩萨掌中莲台，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幽蓝光泽。
殿内檀香气息中，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菌类生长的腥甜。
周砚白手中的怀表突然发出持续低沉的“嗡嗡”警报声，表盘上一个微型指针稳定地指向“23Hz”。
“检测到高强度23Hz次声波！”
周砚白脸色一变，“它在主动激发……与我们体内的菌囊幼虫产生共振！”
话音未落，三道裹挟着腐臭腥风的黑影，如同从阎罗塑像的阴影中活化，猛地扑出！
他们动作迅猛但略显僵硬，挥刀劈砍时，袖管被劲风撕裂——暴露出的黝黑小臂上，赫然镶嵌着与苏曼莎所持凶器尾部齿轮完全匹配的青铜卡槽！
沈烬不退反进，沉重的铅手套精准地抓住当先一名袭击者持刀的手腕，借力猛砸向沉重的青铜香炉！
“咔嚓！”
骨裂声刺耳。
同时，周砚白将手中的怀表（连着干扰器）狠狠撞向身旁悬挂的巨大梵钟——“铛——！！！”
洪钟巨响在封闭大殿内炸开！
这巨响并非单纯的物理声波，周砚白的干扰器将一股强大的、精准调谐的反向23Hz声波能量，通过钟体猛烈释放出去！
两股同频声波瞬间产生剧烈的共振！
扑来的袭击者身形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发出非人的嘶嚎，动作完全失控。
更恐怖的是，其中一人头颅皮肤下骤然鼓起数个拳头大的包块，剧烈搏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香炉内部也同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金属高频蜂鸣！
“声源在香炉里！”
沈烬立刻判断，不顾袭击者的挣扎，奋力掀翻沉重的香炉。
炉底暗格暴露，里面赫然是半枚与凶器尾部匹配的青铜齿轮，此刻正在声波共振下疯狂地高频震颤！
齿轮内侧，清晰地刻着数字“23”，其边缘的显微蚀刻缺口与舞厅发现的簪枪齿轮残片完美契合！
袭击者小臂上的青铜卡槽与这半枚齿轮仿佛磁石相吸。
当另一名袭击者挣扎着挥刀劈来时，周砚白再次激发干扰器，更强的共振冲击波爆发——这名袭击者头颅上鼓胀的包块终于破裂，喷溅出的并非脑浆，而是大量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菌丝和扭动的白色线虫！
他颓然倒地，身体迅速被菌丝覆盖。
沈烬眼疾手快，从破裂的菌丛中镊起一支细小的吹箭尾羽——羽根沾染着熟悉的靛蓝磷光，箭杆上刻着一行小字：“申时三刻，佛目永瞑”。
佛目菌巢撬开地藏菩萨掌中那散发幽蓝的莲台，内部并非佛宝，而是一支密封在透明琥珀状凝胶中的试管。
试管内，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中悬浮着数十颗米粒大小、微微搏动的半透明菌囊。
试管标签上印着日文和中文：“百目壶-07号样本”。
旁边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熟悉的钢笔字迹：“民国23年沪西棉纱厂劳工代表‘暴病’灭口案 - 张启明负责清理痕迹”周砚白翻转标签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用童工的血……豢养他的第23号‘佛目’？”
声音里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沈烬手中的镭灯光束扫过溅落在地的暗红菌液。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流淌的菌液如同有生命般蠕动、汇聚，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艰难地凝聚成一张浮肿、扭曲的人脸轮廓——正是孟三爷！
人脸颈部，23颗搏动的菌囊串联成串，如同邪异的佛珠。
那菌血勾勒的嘴角，随着一滴粘液滑落，竟缓缓向上咧开一个无声的、嘲讽的弧度。
当沈烬将从苏曼莎尸体旁找到的、染血的舞票按向那菌血人脸时，周砚白左胸的菌囊猛地剧烈搏动，紫黑色的灼痕瞬间穿透薄薄的衬衫布料蔓延开来，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沈烬毫不犹豫，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支R-7抑制剂，狠狠扎进那疯狂搏动的紫斑中心！
冰凉的药液暂时压制了灼痛和蔓延。
“申初三刻……”周砚白喘息着，掰开那张染血的舞票——内层透明的赛璐珞片在灯光下显现出细密的针孔，组合成一个清晰的时间：“15:45”。
“就是祭典开启的时刻。”
他盯着地上那半枚仍在微微嗡鸣的“23”号青铜齿轮，眼神决绝，“该把这最后一块‘钥匙’……嵌回它该去的地方了。”
沈烬左臂绷带下，昨夜新增的灼伤处传来一阵诡异的、与梵钟余韵同步的抽搐感。
新生的菌囊，正在贪婪地吸收着残留的辐射能量。
23Hz的余响烬余堂冰冷的验尸台上，多了一具从百乐门带回的、用于伪装的蜡制***人偶。
沈烬小心地将那半枚“23”号青铜齿轮放入特制的铅屏蔽盒中。
就在盒盖合拢的瞬间——“嗡……嗡……”一阵低沉、稳定、令人极度不适的23Hz嗡鸣声，竟然穿透铅盒，在寂静的验尸间内清晰地响起！
仿佛那齿轮在盒内自行旋转！
与此同时，蜡像人偶空洞的右眼眶里，一簇细小的鹅膏菌丝诡异地钻出，迅速生长、绽放。
磷光闪烁的菌伞在达到最大时，伞盖内侧竟“嗤啦”一声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半张被烧焦的、印有“怡和洋行货仓 - T-23区位：氡气浓度致死级”字样的货单残片！
沈烬猛地抬头，只见紧闭的窗户缝隙里，塞进了一小卷焦黄色的绸布。
她戴上手套抽出展开——绸布上，用暗红近黑的、散发着铁锈与淡淡放射性尘埃气味的粘稠液体，画着一个扭曲的、逆向旋转的符号，周围缠绕着难以辨识的诡异纹路，中心包裹着新的字迹：“右目候君于申时灰烬”。
她将绸布置于紫外灯下。
布料的经纬纹路在紫光照射下，竟显现出被放射性煤灰浸透的痕迹，这些痕迹清晰地勾勒出一幅玉佛寺的俯瞰图。
而图中地藏殿的位置，被23枚用强放射性物质标记的、刺眼的猩红点状光斑，狠狠钉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