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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冰冷的金属镊子尖端在放大镜下纹丝不动,精准地钳起一片比米粒还小的齿轮。

林深屏住呼吸,眼睫低垂,浓密的阴影落在眼下,隔绝了工作室窗外正午刺眼的阳光。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陈年木料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沉静。

他正修复一块维多利亚时代的珐琅怀表,表壳上缠绕的玫瑰藤蔓已有几处金线断裂,

像被时光啃噬的伤口。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清冽的风,

还有一丝松节油和宝石粉尘的独特气息。苏晚站在门口,肩头落着几片未掸净的雪,

怀里抱着一个沉重的原木画筒。她没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个陷在钟表世界里的男人。

他穿着深灰色的高领毛衣,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

灯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下颌线绷紧,整个人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精密仪器。许久,

林深才察觉到门口的注视。他抬起眼,视线穿过工作台上散落的齿轮和发条,落在苏晚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刚才沉浸于微观世界的专注瞬间褪去,

恢复成一种苏晚熟悉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回来了?”他声音低沉,没什么波澜。“嗯。

”苏晚走过去,把画筒小心地放在工作台角落一块干净的绒布上,

“‘星轨’系列婚戒的终稿,客户非常满意。用了那块有天然冰裂的月光石,

裂痕在戒托缠绕的铂金藤蔓下,反而像凝固的星河。”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指尖拂过画筒光滑的表面。林深的目光掠过画筒,在她脸上短暂停留。那张清丽的脸庞上,

眼下的淡青比前几日更深了些,显然又熬了夜。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重新垂下眼,指尖的镊子轻轻拨弄着怀表断裂的金丝。那金丝纤细脆弱,

在他手中却显得异常柔韧。他沉默着,用最细的焊枪头点上去,动作稳定得可怕,

一丝多余的晃动都没有。苏晚心口那点暖意,在他持续的沉默里一点点冷却下来。

她走到工作台另一边,拿起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小口啜饮。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留下难言的滞涩。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只怀表上。暗金色的外壳,

历经岁月磨砺出的温润光泽,复杂精美的玫瑰藤蔓浮雕。

她知道这块表的分量——那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他成为顶尖钟表修复师的起点。

“又在修它?”她轻声问,打破令人窒息的沉寂。“嗯。”林深应了一声,

目光没有离开手中的活计,语气平淡无波,“快好了。订婚宴上,送给你。

”苏晚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冷掉的咖啡似乎在这一瞬间涌上了酸苦的涩意,直冲眼底。

订婚宴……这个词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

混合着刚才在楼下无意听到的、林父那番关于“责任”和“联姻价值”的冰冷话语。

“送给我?”她重复着,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林深,它对你太重要了。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双只倒映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重要到……需要用它来交换什么吗?比如,彻底接手林氏钟表行?

”林深手中的动作骤然一顿。镊子尖端戳在珐琅表壳上,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刺耳的刮擦声。

他终于抬起头,视线沉沉地锁住她,那里面翻涌起压抑的暗流,

像暴风雨前海面下汹涌的漩涡。他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苏晚,

”他开口,声音像淬了冰,“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胡思乱想?

”苏晚感觉一股火气顶了上来,烧得她眼眶发热,

那些被强行压下的委屈和不安再也无法控制,“林董今天就在楼下!他说了什么,

需要我复述一遍给你听吗?林家继承人的责任,钟表行的未来,

需要一个门当户对、能带来实际助力的妻子!而我苏晚,”她猛地抬高声音,

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尖锐,“一个靠设计些‘小玩意儿’谋生的孤女,够格吗?

”她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狠狠扎向林深。他眼底的暗流瞬间冻结成冰,

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猛地放下手中的镊子和怀表,金属工具撞击在实木台面上,

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所以呢?”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迫人的压力,

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还是质疑我?

”“我质疑的是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真心话!”苏晚迎着他冰冷的目光,毫不退让,

胸口剧烈起伏着,“你最近几个月,哪一天不是在加班?

哪一天不是和林氏那些‘重要事务’绑在一起?林深,你的时间在哪里?告诉我!

”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破釜沉舟般的绝望。工作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林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翻涌着苏晚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被冒犯的怒意,有某种深沉的疲惫,

还有一种……近乎受伤的固执。他沉默了几秒钟,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然后,

他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像淬毒的冰锥,

精准无比地刺穿了苏晚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期盼:“我的时间,”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一字一顿,清晰地砸在苏晚心上,“从来就不属于你。

”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苏晚脑海里炸开了。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

只剩下那句冰冷的话语在耳边无限回荡。不属于你……不属于你……她踉跄着后退一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工具架上,几个小铜锤和钳子叮叮当当地滚落下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捏碎,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看着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最后一点残存的火星彻底熄灭,只剩下灰烬般的冰冷。原来如此。

原来她拼尽全力燃烧自己、试图靠近的光和热,从一开始,就从未真正投射到她身上。

世界在她眼前旋转、碎裂。她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转身,撞开工作室沉重的橡木门,

冲进了外面呼啸的风雪之中。2冰冷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

劈头盖脸地砸在苏晚脸上、身上,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得皮肤生疼。她毫无知觉,

只是凭着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越来越厚的积雪中跋涉。泪水刚涌出眼眶,

就被寒风冻成冰渣,挂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林深那句冰冷彻骨的话,

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反复撕扯着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

风雪更大了,呼啸着穿过空寂的街道。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脑海里一片混乱,手腕上那块他送的、作为生日礼物的简约女士腕表,指针正指向晚上九点。

屏幕忽然亮起,是林深的名字在跳动。苏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手。

冰冷的金属表带砸在路边的消防栓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表盘瞬间碎裂。她看也没看,

继续往前走,任由那碎裂的屏幕在雪地里微弱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归于黑暗。就在这时,

刺目的车灯穿透漫天风雪,从侧后方直射而来!

伴随着轮胎在湿滑路面上打滑发出的尖锐摩擦声,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撞在了她的左半身!“砰——!”剧痛在瞬间炸开,

席卷了苏晚所有的感官。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身体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雪地上,又翻滚了几圈才停下。左臂传来骨头错位的可怕剧痛,

瞬间麻痹了半边身体。额头狠狠磕在坚硬的地面,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涌上来。

更让她肝胆俱裂的是,她一直死死护在怀里的那个原木画筒,在撞击中脱手飞出,

重重砸在几米外的路沿石上!“我的稿子!”苏晚不顾浑身剧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左手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让她瞬间脱力,再次重重摔回冰冷的雪地里。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画筒的盖子摔开,里面精心卷好的设计图被肆虐的寒风吹得散落出来,

雪片疯狂地扑上去,瞬间洇湿了图纸的边角。肇事车辆早已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夜色中。

世界一片模糊,只有雪花扑簌簌落下的声音,和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声。不知过了多久,

刺耳的刹车声在不远处响起,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踏破积雪。“苏晚!”是林深的声音。

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被强行压抑的惊惶。苏晚艰难地转动剧痛的脖颈,模糊的视线里,

出现一双沾满泥雪的昂贵皮鞋。她努力地向上看,看到林深那张英俊却写满惊怒的脸。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她狼狈不堪、血迹斑斑的样子,最后,

死死地钉在她那只以一个诡异角度软软垂落、显然已经脱臼甚至可能骨折的左臂上。

林深蹲下身,气息带着室外的寒气。他没有第一时间触碰她,也没有询问她的伤势,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震惊、愤怒,还有一种难以置信的冰冷审视。

他的视线从她受伤的手臂,移到她额头的血迹,最后,

落在了几米外那些被风雪无情蹂躏的设计稿上。“你……”林深的声音低沉沙哑,

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紧绷,“你为了那些稿子,连命都不要了?”他伸出手,

似乎想碰碰她受伤的手臂,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又猛地蜷缩回去。他抬起头,

目光锐利地刺向她苍白的脸,“还是说,苏晚,你觉得用这种方式……就能逼我低头?

”逼他低头?一股比身体疼痛更剧烈百倍的寒意,从心脏最深处汹涌而出,

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感觉。泪水终于冲破冰封的堤坝。她闭上眼,

将最后一点绝望的泪水和林深那张冰冷的脸隔绝在黑暗之外。喉咙里堵着血沫和哽咽,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滚……”“苏晚,你……”“滚!

”苏晚猛地睁开眼,用那只还能动弹的右手,狠狠推向他靠近的身体。

这一下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手臂软软地垂落下来。她不再看他,

只是死死地盯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眼神空洞得可怕,声音低微却带着一种彻底燃烧后的死寂,

“林深……给我滚远点。”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林深被苏晚那一声嘶哑的“滚”钉在原地,脸色铁青,

看着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她抬上担架。车门关上,隔绝了他最后复杂的目光。

3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苏晚躺在病床上,左手打着厚厚的石膏,固定在胸前,

一动就是钻心的疼。额头的伤口已经处理包扎,但撞击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还在持续。

医生的话像冰锥,一下下凿在她心上:“左手腕骨严重粉碎性骨折,桡神经损伤明确,

功能恢复……前景不乐观。”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冷静,“苏小姐,

你是设计师?很遗憾,短期内,甚至长期,恐怕都无法进行需要精细操作的工作了。另外,

脑震荡症状明显,需要静养,密切观察有无后遗症,比如头痛、眩晕、记忆力减退等。

”无法设计……苏晚闭上眼,感觉最后一点支撑自己的东西也轰然倒塌。设计是她的命,

是她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现在,连这根浮木也断了。

左手的剧痛和脑中的混沌交织,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病房门被推开。林深走了进来,

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脸色依旧沉郁,

但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犹豫。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得体、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林父。

林父的目光扫过苏晚打着石膏的手臂,眉头紧锁,带着明显的不认同。“感觉怎么样?

”林深走到床边,声音低沉。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和沉重的石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苏晚没有睁眼,也没有回答。像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林父走上前一步,

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苏小姐,

听说你是为了几张设计稿才弄成这样?年轻人有事业心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分寸,

更要懂得爱惜自己。你现在这样……”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石膏上,“不仅耽误自己,

也给林深添了不必要的麻烦。林氏正处于关键时期,他的时间和精力都很宝贵。

”林父的话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切割着苏晚早已麻木的神经。添麻烦?宝贵的时间?

她依旧闭着眼,仿佛沉睡。林深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让家里阿姨熬了点汤。”他看了一眼父亲,又转向苏晚,似乎在斟酌词句,

“医生的话……别想太多。神经损伤恢复需要时间,未必就……”“未必就怎样?

”苏晚猛地睁开眼,打断他。她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刺向他和他身后的林父,

“未必就废了?林深,林董,你们告诉我,一个再也拿不起画笔、碰不了刻刀的设计师,

还剩下什么价值?除了成为别人的麻烦和累赘?”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带着绝望的嘶哑和尖锐的嘲讽。林深被她眼中的绝望和质问刺得微微一窒。

林父的脸色则瞬间沉了下来,显然不满她的顶撞和这种“自暴自弃”的态度。“苏晚!

”林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愠怒,“注意你的态度!父亲也是关心你!”“关心?

”苏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关心我是不是够资格站在林家继承人身边?

关心我有没有给林大少爷‘宝贵的时间’添麻烦?”“你!

”林深被她话语里的尖锐刺得怒火上涌,连日来的压力、担忧,还有她这种不顾一切的偏执,

让他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向前一步,阴影笼罩着她,

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冰冷的失望:“痛苦谁都有!但沉溺在痛苦里自怨自艾,

怨天尤人,只会显得更加脆弱不堪!那天晚上,

如果你不是那么固执地抱着那些稿子冲进风雪里,

如果你能冷静一点思考后果……”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这场祸事,

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她的痛苦,源于她的“脆弱”和“不冷静”。脆弱?不堪?

苏晚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经倾注了全部爱恋和信任的男人,又看看旁边一脸不赞同的林父。

左手的剧痛在这一刻仿佛消失了,只剩下心脏被彻底凌迟的冰冷麻木。她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林深,”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海面,“你觉得我脆弱?不堪?

”她缓缓抬起那只打着石膏、沉重笨拙的左手,动作艰难而缓慢,仿佛托着千钧重担。

白色的石膏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刺眼得像个巨大的讽刺。“这只手,”她一字一顿,

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是为了护住我的设计稿伤的。设计稿,

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我苏晚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有点价值的东西!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在你们眼里,

它只是几张随时可以丢弃的废纸吗?就像……我这个人一样?我的价值,

是不是也像这石膏一样,又重又碍眼?”林深的脸色骤然沉到了底,

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愠怒彻底取代。他无法理解这种近乎偏执的执着,在他看来,

为了几张图纸差点丢掉性命,就是愚蠢和脆弱!这种偏执,

甚至让他再次联想起订婚宴前那晚她的质问,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感如出一辙。

林父更是冷哼一声,显然认为她不可理喻。“价值?”林深的声音陡然变冷,

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切割人心的力量,“苏晚,

你的价值如果仅仅系在几笔画稿上,那未免太廉价了!真正的强大是面对现实,

而不是抱着虚幻的梦想粉身碎骨!”他向前倾身,迫人的气势压下来,目光锐利如鹰隼,

死死锁住她苍白绝望的脸,“这点痛都忍不了?这点挫折都扛不住?你告诉我,

你凭什么站在我身边?凭什么……配得上我的时间?”“配不上我的时间”……这句话,

像一个被引爆的核弹,在苏晚早已被摧毁得一片狼藉的世界里,

投下了最后一颗毁灭性的炸弹。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所有的画面都变成模糊扭曲的光影。

她看着林深那张近在咫尺的、冰冷而愤怒的脸,

看着他薄唇开合间吐出那些足以将她灵魂都碾碎的字句。看着林父站在他身后,

那默认的、带着审视和评估的目光。“啪嗒。”一滴滚烫的液体,

毫无预兆地砸落在白色的石膏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紧接着,第二滴,

第三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苏晚没有哭出声。她只是睁大了眼睛,

泪水汹涌地、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视线里林深和林父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林深看着她的眼泪,

看着她眼中那片彻底碎裂的、空洞的绝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一股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骤然袭来。他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是不是太重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碰触她颤抖的肩膀。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冰冷皮肤的瞬间——苏晚猛地抬起了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

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林深从未见过的火焰。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

而是一种彻底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伸出那只还能动弹的右手,快如闪电,

一把抓住了林深大衣内侧口袋里的一个东西!

冰冷的、沉甸甸的金属触感瞬间传递到她的掌心。是那块怀表!

那枚他刚刚修复好、准备在订婚宴上送给她的,

承载着他母亲遗物、也承载着他那句冰冷承诺的维多利亚古董怀表!林深脸色剧变:“苏晚!

你干什么!”林父也惊愕地低喝:“住手!”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苏晚用尽全身力气,不顾左手撕裂般的剧痛,猛地将那只右手高高举起!

在林深惊怒交加的注视下,在林父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在病房惨白灯光的照射下,

她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毁灭的疯狂。然后,

那只握着沉重怀表的右手,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绝望和决绝,

狠狠地、狠狠地朝着坚硬的床头柜边缘——砸了下去!“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和硬木猛烈撞击的巨响,在死寂的病房里轰然炸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4那声剧烈的撞击,如同丧钟,在病房里久久回荡。

精美的维多利亚珐琅怀表,在林深和林父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从苏晚脱力的右手滑落,

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暗金色的表壳四分五裂,像一朵骤然凋零的金属玫瑰。

细小的齿轮、发条、断裂的玫瑰金丝,还有那块承载着时光秘密的珐琅表盘,

如同溅射的星辰碎片,散落一地,发出细碎而绝望的叮当声。

一缕极细的、带着锈迹的金属簧片,从破碎的机芯深处弹了出来,

无声地落在离林深皮鞋不远的地方。病房里死寂得可怕。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只剩下浓烈的消毒水味和那满地狼藉散发出的、金属和机油被暴力摧毁后的冰冷气息。

林深僵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堆破碎的遗物,

仿佛被那刺目的景象钉穿了灵魂。他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濒临窒息的惨白。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是他童年灰暗岁月里唯一的光,

是他耗尽无数心血、用最精微的技艺才堪堪修复的时光信物……就在他眼前,

被苏晚……亲手砸碎了!

一股灭顶的、混杂着剧痛、暴怒和难以置信的狂潮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苏晚——!!!”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带着摧毁一切的狂暴和痛楚。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锁住病床上那个罪魁祸首,

那眼神不再是冰冷,而是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毁灭的冲动!

他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带着雷霆万钧的压迫感,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撕碎!

林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一幕惊呆了,但他反应更快,

一把死死拽住了濒临失控的儿子:“林深!冷静!这是医院!”苏晚靠在床头,

脸色比雪还要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右手因为刚才的爆发而脱力地颤抖着。

她看着林深那双燃烧着恨意、几乎要吞噬她的赤红眼睛,

看着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的英俊面孔,

被父亲死死拉住、却依旧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般挣扎的样子……一股奇异的、冰冷的平静,

如同深海暗流,缓缓漫过她刚刚经历风暴的心湖。没有恐惧,没有后悔,

只有一片荒芜的、燃烧殆尽的死寂。她的目光,

甚至没有在那堆象征着彻底决裂的怀表碎片上停留一秒。她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

用那只打着石膏的左手和虚脱的右手,支撑着自己,一点一点地,从病床上挪了下来。

双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虚软得几乎站立不住,但她硬是挺直了背脊,

像一棵被暴风雪摧折却依旧不肯倒下的枯树。

她无视了眼前濒临暴走的林深和惊怒交加的林父,无视了满地狼藉。

她的视线空洞地穿过他们,投向病房那扇紧闭的门,仿佛那里才是她唯一的生路。“让开。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

林深被她这种彻底的漠视和冰冷的平静再次激怒,挣扎得更厉害,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林父死死地按住他,看着苏晚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苏晚不再看他们,也不等他们反应。

她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沉重的石膏手臂,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

朝着病房门口挪去。她的身影单薄,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脚步虚浮,

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左臂的剧痛和脑中的混沌眩晕,额角的纱布渗出一点猩红。但她咬着牙,

下唇被咬破,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一步,一步。她走过林深身边,

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狂暴怒意和痛苦。她走过那堆怀表的碎片,

细小的齿轮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她走到门边,伸出颤抖的右手,

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苏晚!”林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嘶哑破碎,

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怒火掩盖的恐慌,“你敢走!

”苏晚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用力拧开门把手。“你走了,就永远别想回来!

”林深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威胁和一丝绝望的嘶喊。门,被拉开了。

走廊里明亮的灯光涌了进来,刺痛了苏晚干涩的眼睛。她微微侧过头,

用余光扫了一眼身后那个被愤怒和痛苦吞噬的男人,那个她曾用整个生命去爱过的男人。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然后,她迈出了病房。沉重的门,

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彻底隔绝了门内那个充斥着恨意、痛苦和破碎的世界。

也隔绝了她过去所有的爱恋、期盼和绝望。门外,是长长的、寂静的医院走廊。尽头,

是未知的风雪和黑暗。苏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息,冷汗浸透了病号服。

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左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但她的眼神,却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那不再是绝望的火焰,而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冰冷的清醒。

她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未干的泪痕和血迹。

目光落在自己打着厚重石膏的左臂上,那刺眼的白色,此刻不再是禁锢的象征,

而是她与过去彻底决裂的战利品。她站直身体,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

坚定地朝着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每一步都踩在过去的废墟上,

每一步都走向一个没有林深、只有她自己的未来。身后的病房里,

隐约传来林深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怒吼,以及林父严厉的呵斥声。但那声音,

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电梯门缓缓打开,冰冷的金属光泽映出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她走了进去,按下了通往一楼的按钮。电梯下行。失重感传来,苏晚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

缓缓闭上了眼睛。再见了,林深。再见了,我那……配不上你时间的、廉价的爱。

5三个月后。暮春。距离繁华都市千里之遥的云栖镇,被笼罩在一片湿润的晨雾里。

青石板路被昨夜的细雨洗得发亮,蜿蜒穿过依山而建的老旧房屋。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萌发的气息和淡淡的花香。镇子边缘,一栋带着小小院落的旧屋门楣上,

挂着一块新做的木牌,上面是娟秀中带着韧劲的刻字:拾光·手作。院子里,

几株晚开的山茶花在晨雾中静静吐露芬芳。屋内,工作间的光线透过蒙尘的玻璃窗,

有些昏暗。苏晚坐在一张宽大的旧木桌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左手依旧打着石膏,

只是换成了更轻便的固定支具,笨拙地悬在胸前。右手,正用尽全身力气和耐心,

紧紧捏着一把细小的锉刀,

小心翼翼地打磨着工作台上固定好的一小块不规则形状的月光石毛料。石头表面粗糙,

布满了天然的冰裂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灰蒙蒙的。

她的右手手腕因为长时间的用力控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锉刀几次打滑,

差点划伤石头,更差点脱手。每一次失败,都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一分,

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紧,下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嘶……”又一次用力过猛,

锉刀尖擦过指尖,带出一道细小的血痕。苏晚倒吸一口冷气,猛地丢开锉刀,

挫败地用右手捂住脸,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抖动起来。眩晕感再次袭来,

混杂着左臂深处隐隐的抽痛和神经受损带来的麻木感,

还有脑震荡后遗症时不时冒出来的、如同针扎般的头痛。

起:“……功能恢复前景不乐观……避免过度用脑和情绪激动……”难道真的……不行了吗?

就在这时,院门处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伴随着一个温婉带笑的女声:“晚晚?

又在跟石头较劲啦?快歇歇,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苏晚迅速抹了一把脸,放下手,

努力调整呼吸,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看向门口。许知安提着一个竹编食篮走了进来,

她穿着素雅的棉麻长裙,眉眼温柔,笑容像云栖镇清晨的阳光,能驱散阴霾。

她身后跟着她的丈夫周屿,一个气质温润、眼神平和的男人,手里拎着一袋新鲜的蔬菜。

“知安姐,周大哥。”苏晚的声音还有些哑。许知安把食篮放在工作台一角,

一眼就看到了苏晚指尖那点殷红和桌上那块只被磨掉一点点棱角的月光石,

还有她眼中来不及完全藏起的脆弱和红痕。她没说什么,只是温柔地拉过苏晚的右手,

拿出随身带的干净手帕,轻轻按在那道细小的伤口上。“慢一点,晚晚。

”许知安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修复和重塑,都是时间的艺术。急不得的。

”她看了一眼那块冰裂的月光石,“你看它,现在灰扑扑的,但它的裂痕里藏着星河呢。

就像你一样,现在只是暂时被‘石膏’裹住了光芒,等拆掉那天,星河会更璀璨。

”苏晚鼻尖一酸,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涌上眼眶的热意。这三个月的流离与挣扎,

是许知安夫妇收留了狼狈不堪、身无分文的她,帮她租下这个小院,鼓励她重新拿起工具,

哪怕只是一点点尝试。他们的温柔包容,像一道光,照亮了她黑暗的隧道。“是啊,苏晚,

”周屿也温和地开口,把蔬菜放进角落的小厨房,“手艺这东西,底子在,感觉在,

就不会丢。你看我这手,”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心有一道明显的旧伤疤,“当年学木工,

差点废了,也以为这辈子完了。现在不也照样做榫卯?

”他的笑容带着一种经历过磨难的豁达。“谢谢你们……”苏晚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虽然依旧带着疲惫,

但那份决绝的死寂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韧性。“我没事,就是……有点着急。

”“不急,慢慢来。”许知安拍拍她的手,打开食篮,浓郁的鸡汤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先喝点汤补补。下午我陪你去做复健。周屿帮你做了个新的固定托架,能让你右手省点力。

”苏晚点点头,接过温热的汤碗。鸡汤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

似乎也熨帖了冰冷疲惫的五脏六腑。她看着桌上那块冰裂的月光石,灰蒙蒙的表面下,

隐约能看到内里流动的光泽。她想起了自己那个被风雪摧毁的“星轨”系列。

裂痕……或许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开始?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新芽,

在她沉寂的心湖深处,悄然萌生。它关于裂痕,关于时间,关于破碎后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