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肩上的命令
常平那句“您坐的是我的工位”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像是往死水里投了一颗小石子，激不起半点波澜，反而让那股无形的压力更加黏稠。
几秒钟令人心悸的沉默后，月见里·琴音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地、优雅地将手中那份属于常平的角色设定草图***上，发出轻微的“啪”一声。
然后，那张总是带着冷冽平静的脸庞抬了起来，黑色细框眼镜后的眼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精准地投向常平。
椅子发出轻微的转动声，她整个身体转向他，双腿交叠，姿态带着一种审视的从容。
小林葵在常平身后不远处，几乎屏住了呼吸，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背包带。
“早，常平君。”
琴音开口，声音不高，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调子，却像冰锥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她的目光在常平脸上停留了两秒，随后转向他身后的小林葵，微微颔首，“小林桑也早。”
“组、组长早！”
小林葵慌忙鞠躬回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琴音的视线重新落回常平身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种介于笑与非笑之间的微妙弧度。
“‘樱花雨’第三场景的上色修正，”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昨晚提交的最终稿，我看过了。”
她顿了顿，目光审视着常平瞬间绷紧的表情，“细节处理得…比我想象中要好。
尤其是远景部分的色调统一和基础铺色，”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小林葵瞬间低下去的头，“效率很高。”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在常平心里，没有激起喜悦的水花，反而沉甸甸地往下坠。
她知道了。
这个念头疯狂地叫嚣。
她一定知道小林葵帮了我！
她是在警告我？
还是在讽刺我？
常平喉咙发干，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字：“是…谢谢组长。
我们会继续努力。”
“‘我们’？”
琴音眉梢极其细微地一挑，那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一分，带着一丝冰冷的调侃，“常平君的效率提升，看来不仅仅是工作能力的体现。”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常平和小林葵，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连带着人际交往都变得…如此融洽了？
大清早就能谈笑风生，聊着‘梦开始的地方’？
气氛真是…令人羡慕的‘和睦’呢。”
最后几个字，她刻意放慢了语速，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霜花，清晰地砸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周围的空气仿佛又降低了几度。
小林葵的头垂得更低了，耳根通红，肩膀微微瑟缩。
常平感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发烫，混杂着被当众点破的羞耻和被误解的愤怒。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清晰的辩解：“组长误会了！
我和小林桑只是在上班路上碰到，聊了几句动漫爱好。
绝对没有耽误工作！
‘梦开始的地方’是指入坑的动漫，小林桑问我看的第一部番是什么…是《从零开始》。”
小林葵猛地抬起头，声音虽然还有些不稳，但带着一股急切澄清的勇气，“我、我只是好奇问问前辈！
真的只是路上闲聊，没有别的意思！
对不起，组长，是我们疏忽了！”
她深深鞠了一躬。
琴音的目光在小林葵身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随即，她收回视线，落在常平脸上，嘴角那点弧度彻底消失了，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是吗？”
她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然后，她站起身。
高跟鞋接触地面的声音清脆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她动作从容地让开了常平的工位，站到一旁。
深蓝色的套裙勾勒出她清瘦挺拔的身姿，仿佛一株峭壁上的孤松。
“回到你们的岗位。”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常平和小林葵如蒙大赦，几乎是同时应了一声：“是！”
两人飞快地绕过琴音，走向自己的工位。
常平拉开椅子坐下，手指还有轻微的颤抖，他能感觉到背后小林葵同样紧绷的气息。
整个办公区域依旧死寂，同事们敲击键盘的声音都透着小心翼翼。
常平强迫自己打开电脑，点开绘图软件，视线却无法聚焦。
他能感觉到琴音并没有离开。
她就站在他工位旁边，很近。
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高级香气混杂着纸张油墨的气息，再次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
无形的压力像一张细密的网，从头顶笼罩下来，将他牢牢钉在椅子上。
他不敢回头，只能挺首脊背，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未完成的线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她要干什么？
昨天加班不够？
今天还要继续找茬？
还是因为小林帮我… 无数个糟糕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乱窜。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数倍。
终于，那双包裹在高级***里的脚，向前挪动了一步，停在了他的椅子侧后方。
常平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握着鼠标的手心沁出冷汗。
然后，一双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分量，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常平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触感冰凉，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清晰地传递过来。
她的掌心很瘦，但手指修长有力，指尖带着细微的凉意，正好按在他肩胛骨的位置。
那不是一个安抚的动作，更像是一种掌控，一种标记。
他几乎能感觉到她俯下身时带来的微弱气流，拂过他耳畔的短发。
下一秒，一个极低、极轻柔、却如同冰针刺骨的声音，贴着常平的耳廓响起，带着丝丝缕缕的气息：“常平君…” 那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让他如坠冰窟。
“晚上下班…”她顿了顿，仿佛在欣赏他瞬间僵硬的反应，“来我办公室一趟。”
不是商量，是命令。
简洁，冰冷，不留余地。
常平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办公室？
晚上？
单独？
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在高压之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和不祥。
他喉咙发紧，连吞咽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拒绝？
他没有这个资格。
质问缘由？
他更不敢。
在那双冰冷的手掌带来的强大压迫感和耳畔那吐气如兰却字字淬毒的指令下，常平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让声音不至于完全破碎变形，挤出一个干涩至极的单音节：“……是。”
肩膀上的重量骤然消失了。
那股令人窒息的香水味也随着规律的、逐渐远去的“嗒、嗒”声，慢慢淡去。
常平僵在原地，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她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衬衫大概己经被冷汗浸透了一小块。
首到听见组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轻轻关上的声响传来，整个办公区域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仿佛才“嗡”地一声，松弛了下来。
压抑的呼吸声，键盘敲击声逐渐恢复正常。
常平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靠向椅背，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大脑一片混乱。
昨晚加班到深夜的画面、今早被堵在工位的压迫、刚才肩上那冰冷的触感和耳畔的命令…像走马灯一样旋转。
她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办公室…晚上…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
一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热咖啡，被轻轻地放在了他堆满资料和数位板的桌角。
棕黑色的液体在纸杯里荡漾，热气氤氲而上。
常平有些迟钝地抬起头。
小林葵站在他旁边，脸上褪去了之前的惊惶，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
她看着常平依旧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眉头紧蹙着。
“前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没事吧？”
她把咖啡又往前推了推，“喝点热的…暖暖。”
那杯咖啡的温度透过纸杯传到指尖，带着一股微弱的暖意。
常平看着小林葵眼中纯粹的担忧，再想想那个女人冰冷的命令和刚才几乎要将他冻结的接触，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喉结滚动了一下。
“嗯…谢谢。”
他端起咖啡，滚烫的温度熨帖着冰冷的掌心，却丝毫驱不散心底那团盘踞的寒意。
他看着杯口升腾的热气，眼神有些空洞。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晚上的办公室…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的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