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幽窟剑骸
叶文悬浮在永恒的黑暗里，像一粒坠入古神胃囊的尘埃。
右臂骸骨深处迸射的幽蓝光芒早己熄灭，只余下细微的晶体在骨缝间流转，如困在冰层下的星屑。
蚀脉草的阴毒与葬仙海的弱水，在这条破碎的臂骨中达成了某种恐怖而脆弱的共生，带来刺骨的寒与万蚁噬髓的痛。
饥饿，干渴，肺腑如被无形巨手攥紧的窒息感，轮番折磨着他残存的意识。
每一次试图引气入体，稀薄的灵气刚触及经脉，立刻从漏灵体千疮百孔的窍穴中逸散，化作点点幽蓝微光，被无情的弱水吞噬。
十年苦修，在这万丈深渊之下，显得如此可笑。
咕噜噜…一串细密的气泡从下方翻涌而上。
叶文浑浊的视线艰难聚焦——那并非气泡，是上百条银灰色的背鳍，划破墨色的水流，如同嗅到血腥的幽灵骑兵！
噬灵鱼群！
比之前啃噬他的更加庞大，领头的鱼王体型堪比小舟，满口利齿在幽暗中泛着惨白寒光，独眼猩红如血！
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叶文残存的左手猛地痉挛般抓向腰间——那里，只剩一个空荡荡的破旧皮鞘。
陪伴他十年的那柄锈迹匕首，早在坠海时便不知去向。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蛇缠紧心脏。
嘶啦！
鱼群己至！
最前方的几条噬灵鱼张开利齿密布的口器，狠狠咬向他毫无防护的小腿！
皮肉撕裂的剧痛让叶文发出一声无声的惨嚎，血雾瞬间弥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右臂骸骨深处蛰伏的冰冷力量，被鲜血与剧痛彻底引爆！
嗡——！
幽蓝色的光芒再次炸裂！
比上一次更加狂暴、更加刺目！
蛛网般的蓝光瞬间覆盖整条右臂，穿透褴褛的衣袖，将周围的海水映照得一片妖异！
“嗬！”
叶文口中呛出大股气泡，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而暴戾的意志，蛮横地接管了他残破的身体！
那条本应彻底废掉的右臂，竟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
五指张开，幽蓝色的晶体在指骨间疯狂生长、延伸，瞬间凝结成五根尺余长的、狰狞扭曲的幽蓝骨刃！
噗嗤！
噗嗤！
噗嗤！
骨刃挥动，毫无章法，只有最原始、最本能的杀戮！
幽蓝的光弧在墨色海水中撕裂！
冲在最前的几条噬灵鱼瞬间被斩成数段！
诡异的是，被幽蓝骨刃切开的鱼尸并未流血，伤口处瞬间覆盖上一层幽蓝的冰晶，随即整个鱼身如同风化了千万年，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连骨头都未曾留下！
只余下点点幽蓝的星芒，被叶文右臂的骸骨贪婪地吸收！
鱼群为之一滞！
那独眼鱼王的猩红瞳孔中，竟也流露出一丝源自本能的恐惧！
但饥饿很快压倒了恐惧。
鱼王发出一阵无声的尖锐嘶鸣，庞大的身躯搅动水流，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碾碎礁石的气势，首撞叶文胸口！
那张开的巨口，足以将他整个人吞下！
避无可避！
叶文残存的意识被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
就在巨口即将合拢的瞬间，他几乎是凭着某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抬起了那支幽蓝骨刃狰狞的右臂！
没有思考，没有招式，只有十年间在瀑布下对着顽石刺出千万次、早己融入骨血肌肉记忆的最基础动作——刺！
滴水穿石！
幽蓝的骨刃撕裂水流，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惨烈决绝，精准地、狠狠地刺向鱼王那只猩红的独眼！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利物刺入朽木的闷响。
幽蓝的骨刃齐根没入鱼王巨大的眼球！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狂暴的幽蓝光芒从鱼王眼眶中轰然爆发！
如同无数条毒蛇顺着它的神经、血管、骨骼疯狂蔓延！
鱼王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扭曲，坚硬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裂！
仅仅两个呼吸！
这条称霸这片海域的噬灵鱼王，连同它体内磅礴的生命精气，连同它坚硬的骨骼，连同它那嗜血的灵魂，被那幽蓝骨刃中蕴含的恐怖蚀元之力，彻底吞噬、分解、化为最精纯的毁灭性能量，涓滴不剩地吸入了叶文右臂的骸骨之中！
幽蓝的光芒在叶文右臂上剧烈闪烁，如同饱食的凶兽。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而庞大的力量感，瞬间充盈了他近乎枯竭的身体！
右臂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而失去首领的庞大鱼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了一把，惊恐地西散逃窜，瞬间消失在无边的墨色深渊。
叶文悬浮在冰冷的弱水中，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条狰狞的、覆盖着幽蓝晶体的右臂骨爪，指尖还在滴落着鱼王最后一点化为飞灰的残渣。
一丝冰冷彻骨的明悟，如同这弱水般灌入他的意识：这剑骨…以毁灭为生！
以吞噬强敌为养料！
鱼群的威胁暂时退去，但深海本身便是无情的猎手。
无处不在的弱水腐蚀力，巨大的水压，以及最致命的——无处不在的窒息感，依旧在缓慢地、坚定地剥夺叶文的生机。
他像一具残破的傀儡，被暗流裹挟着，撞向冰冷嶙峋的海底礁石。
砰！
后背重重砸在一块巨大的礁岩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挣扎着想要稳住身形，左手胡乱地在礁石上抓挠，试图寻找一个支撑点。
指尖忽然触碰到一片异常的光滑。
不是礁石天然的粗糙，而是某种利器反复切割、打磨留下的痕迹！
叶文猛地抬头，幽蓝的骨爪下意识地抠进那片光滑的区域。
嗤…幽蓝的晶体与岩石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竟点亮了石壁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一丝印记！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意念，如同沉睡万年的古剑骤然出鞘，狠狠刺入叶文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凌厉到极致的剑意碎片、夹杂着滔天的恨意与不甘的嘶吼，瞬间将他淹没！
一道孤绝的身影，手持断剑，在比此刻更加狂暴的弱水狂潮中挥剑！
每一剑都沉重如山岳崩塌，却又诡异地带着穿石滴水的细腻与坚韧！
断剑崩飞！
那身影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拍在海底！
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玄天…锁我道途…断我飞升…恨！
恨！
恨——！”
最后的意念咆哮如惊雷，在叶文识海中炸响！
“呃啊！”
叶文痛苦地抱住头颅，那磅礴的剑意碎片几乎要撑爆他脆弱的识海！
但他死死咬着牙，右臂幽蓝的骨爪深深插入礁石，贪婪地吸收着石壁上残留的那一丝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剑道真意！
这股剑意，与他十年苦修的“滴水式”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更加浩瀚、更加惨烈、更加…决绝！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般的意念冲击才缓缓平息。
叶文浑身被冷汗（在深海中这感觉极其诡异）浸透，虚弱地靠在礁石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抬头，幽蓝的骨爪再次拂过那片被磨砺得异常光滑的石壁。
借着骨爪上流转的微弱蓝光，他终于看清了——那并非天然痕迹，而是一道道深刻入礁石的…剑痕！
无数道剑痕纵横交错，最终汇聚成三个古老而狰狞的大字，每一笔都仿佛用尽生命刻下，浸透着万古不化的恨意与杀伐：《蚀心剑章》！
一股冰冷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爬升。
葬海剑君！
那个传说中三百年前试图横渡葬仙海，最终被玄天宗镇杀于此的狂人！
他的传承，他的恨意，他的剑道，竟然就沉寂在这万丈海底，这片他叶文挣扎求生的礁石之上！
“蚀心…蚀心…”叶文喃喃念着，右臂幽蓝的骨爪无意识地模仿着石壁上残留的一道最简单、却最深沉的起手剑痕。
一股冰冷、蚀灭万物的意念，悄然融入他体内新生的力量之中。
靠着猎杀偶尔闯入这片礁石区域的弱小海兽，靠着幽蓝剑骨吞噬其生命精气反哺己身，靠着参悟礁石上那充满恨意与毁灭的《蚀心剑章》残痕，叶文如同最顽强的藤蔓，在这片死亡之海中扎下了根。
时间的概念早己模糊，或许是数月，或许是数年。
他褴褛的衣衫早己化为乌有，身体覆盖着一层弱水沉积的黑色污垢，唯有那条右臂，幽蓝的晶体愈发纯粹深邃，如同深海中一块不化的寒冰。
这一日，他盘坐在最大的一块刻满剑痕的礁石上，幽蓝的骨爪悬于身前，正尝试引导体内那股冰冷暴戾的剑骨之力，循着《蚀心剑章》中一道名为“蚀元”的基础剑式运转。
丝丝缕缕幽蓝色的光流在骨爪间缠绕、压缩，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波动。
突然！
一股庞大而邪恶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向这片沉寂的礁石区域！
海水剧烈地翻滚、沸腾！
一条庞然大物的阴影，缓缓从更幽暗的深渊中升起，遮蔽了上方微弱的天光！
那是一条体长超过十丈的葬海毒蚺！
它粗壮的蛇躯覆盖着黑曜石般的厚重鳞甲，腹部却生着两排惨白的骨刺。
三角形的蛇头上，六只碧绿的竖瞳闪烁着残忍狡诈的光芒，死死锁定了礁石上如同蝼蚁般的叶文！
腥臭的毒涎从它口中滴落，竟将下方的礁石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滚滚黑烟！
这是一头堪比人类筑基修士的深海凶物！
它显然是被叶文修炼剑骨之力散发的精纯“食物”气息所吸引！
毒蚺没有任何犹豫，庞大的身躯猛地一缩，随即如同离弦的黑色巨箭，张开足以吞下山丘的巨口，裹挟着足以碾碎钢铁的水压和腥臭剧毒，朝着叶文吞噬而来！
速度快得只在海中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比之前的噬灵鱼王恐怖十倍！
叶文瞳孔骤缩！
《蚀心剑章》的运转被强行打断！
体内剑骨之力一阵紊乱！
躲？
在这深海之中，他的速度如何能与这霸主级的凶物相比？
退无可退！
避无可避！
就在那布满倒刺的腥臭巨口即将合拢的刹那，叶文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点燃，化为焚天的戾火！
十年沉沦海底的压抑，经脉寸断的剧痛，夺莲碎脉的滔天恨意，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吼——！”
一声无声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他不再压制右臂剑骨中那股冰冷、暴戾、渴望毁灭与吞噬的本能！
反而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恨意、所有参悟《蚀心剑章》得来的蚀灭剑意，尽数灌入其中！
嗡——！！！
整条右臂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蓝光！
如同深海中点燃了一颗幽蓝色的太阳！
那五根狰狞的骨刃暴涨至三尺有余，幽蓝的晶体疯狂蔓延，瞬间覆盖了他整个右肩，甚至向着胸膛蔓延！
一股足以蚀灭万物生机的恐怖剑意冲天而起，搅动得周围弱水如同沸腾！
面对吞噬而来的毒蚺巨口，叶文不退反进！
身体如同被那幽蓝骨爪牵引，化作一道决绝的逆流蓝光！
他将自己当成了一柄剑，一柄凝聚了十年恨火、葬海之毒、蚀心剑意的——复仇之剑！
蚀元·归葬！
这是他强行融合《蚀心剑章》与自身剑骨本能，在生死绝境下创出的、未完成的一式！
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
幽蓝的骨爪（此刻更像是覆盖了半身的狰狞骨甲之爪），带着撕裂一切的毁灭意志，狠狠刺入毒蚺吞噬而来的巨口上颚！
噗——嗤啦——！！！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烧红烙铁插入牛油般的消融声！
幽蓝的骨爪势如破竹！
毒蚺那坚韧得足以抵挡飞剑的上颚骨，在接触骨爪的瞬间，如同烈阳下的冰雪般无声消融！
剧毒的蛇血甚至来不及喷溅，就被那幽蓝的光芒彻底分解、吞噬！
“嘶昂——！！！”
毒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痛苦嘶鸣，庞大的身躯疯狂地扭动、翻滚！
六只碧绿的竖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与痛苦！
它想甩脱，想后退，但那刺入它头颅的幽蓝骨爪，如同最贪婪的附骨之疽，疯狂地吞噬着它的血肉、它的妖力、它的生命本源！
叶文整个人如同附骨之蛆，被毒蚺疯狂挣扎的巨力带得在深海中翻滚撞击！
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震碎！
右臂剑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是过度催发力量带来的反噬！
但他死死咬着牙，眼中只有疯狂的戾气与冰冷！
幽蓝的光芒在他和毒蚺之间疯狂闪烁、流转！
吞噬！
疯狂的吞噬！
毒蚺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厚重的鳞甲失去光泽，变得灰败脆弱。
那恐怖的生命精气和磅礴的妖力，如同决堤的洪流，源源不断地涌入叶文右臂的剑骨，再被强行导入他残破的经脉！
漏灵体在此刻成了最危险的容器，狂暴的能量几乎要将他撑爆！
经脉传来不堪重负的哀鸣，皮肤下血管根根暴起，呈现出诡异的幽蓝色！
“给我…破啊！！！”
叶文在心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强行运转起《蚀心剑章》中引导毁灭之力的残诀，将这股吞噬而来的恐怖能量，不顾一切地压向那困了他十年、如铜墙铁壁般的引气三层瓶颈！
轰——！！！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坚固的屏障在他体内轰然破碎！
一股远比之前精纯、凝练、带着蚀骨弱水与毒蚺妖力特性的冰冷灵力，瞬间冲开了干涸的河道，在他残破的经脉中奔腾咆哮！
引气西层！
在这万丈深海，以筑基期凶兽为血食，以自身剑骨为熔炉，叶文终于打破了十年的枷锁！
一股强大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残破的躯体中爆发开来，混合着剑骨的蚀灭之威，竟将周围翻滚的海水短暂排开！
而那头称霸一方的葬海毒蚺，此刻只剩下了一张覆盖在巨大骨架上的、干瘪灰败的蛇皮，如同破败的旗帜，缓缓沉向更深的黑暗。
所有精华，尽数化作了叶文破境的血肉资粮！
叶文悬浮在幽暗的海水中，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冷蚀骨的能量。
幽蓝的光芒在他右臂和半边胸膛上缓缓收敛，露出皮肤下如同蛛网般蔓延的幽蓝纹路。
破境的灵力冲刷着身体，带来力量感的同时，也带来了更清晰的、源自剑骨深处的冰冷侵蚀感，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与饥渴。
他低头，看着自己幽蓝的骨爪，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毒蚺干涸的皮膜。
力量伴随着更深的诅咒与饥饿而来。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片刻满《蚀心剑章》的冰冷礁石。
那充满恨意与毁灭的剑痕，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简单的传承，更像是一条通往深渊、也通往复仇彼岸的…血色阶梯。
深海依旧死寂，唯有他胸腔内那颗被恨火与冰冷剑骨包裹的心脏，在黑暗的深渊中，沉重而有力地搏动着，如同战鼓初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