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寰跪在丹墀之下,玄铁护膝压着金砖缝隙里干涸的血迹——那是三日前廷杖御史时留下的。
血渍早己发黑,却仍保持着喷溅时的放射状纹路,像一朵枯萎的曼陀罗绽放在御阶之上。
"皇叔平狄有功,赐九旒衮龙袍。
"司礼太监的嗓音像钝刀刮过琉璃,鎏金托盘上的蟒袍在晨光中泛起血色的暗纹。
萧九寰叩首时下颌擦过冰冷的金砖,瞥见蟒目处的金线针脚在辰时初刻的阳光下突然扭曲——尚衣局独有的"双面隐绣"技法,能在不同光线下显出龙形。
此刻那些金丝正随着日影偏移缓缓游动,宛如活物在袍面逡巡。
"臣,谢陛下隆恩。
"殿角的铜漏突然发出异响。
第七颗铜珠坠入鎏金蟾蜍口中时,蟾蜍的眼球诡异地转动半圈。
萧九寰的耳尖微动,捕捉到机簧咬合的咔哒声从地底传来,那是工部去年进献的"九连环"机关,本该用来调控殿内暖道,此刻却在金砖下织就杀机。
永隆帝抚着玉带钩站起身来,南海鲛绡织就的龙袍下摆扫过丹墀。
那玉带钩头雕着应龙衔珠,龙睛是西域进贡的猫眼石,此刻随着皇帝步伐诡谲地收缩瞳孔。
萧九寰的余光看见南宫雁回站在禁军队列最末,青铜面具的獠牙纹饰在日光下折射出青芒——正是白狼河暗箭尾羽的色泽。
"赐酒。
"两个小黄门捧着鸩壶踉跄而来,壶嘴雕成鬼首状,獠牙间渗出暗绿的酒液。
萧九寰的指尖刚触到翡翠杯壁,袖中剑穗突然发烫——南宫雁回面具下的眼眸倒映着毒酒腾起的热雾,她藏在鱼符后的拇指正以特定频率轻叩剑鞘,那是南海剑阁的"潮信"暗号。
"且慢。
"珠帘后转出的绯袍身影带着冷香,金线绣的獬豸在袍角怒目圆睁。
南宫雁回揭下面具的刹那,萧九寰听见身后玄甲军倒吸冷气的声音——那张脸与三年前溺毙冷宫的端妃竟有七分相似,只是眉梢多了一道剑痕,生生斩断了温婉的轮廓。
"南海剑阁南宫雁回,奉旨监军北境。
"她的鱼符划过酒杯边缘,青铜与翡翠相击的脆响中,一缕剑气悄然钻入酒液。
萧九寰的虎口微微发麻,归墟境内力自发流转,竟与那道剑气水***融。
酒液表面浮起细密冰纹,勾勒出半幅残缺的北境布防图。
永隆帝的指节在龙椅扶手上叩出三长两短的节奏。
萧九寰突然想起那日雪原上的机关齿轮,转轴声与此刻的叩击声微妙地重合。
当南宫雁回的剑鞘第三次轻点地面时,丹墀下的金砖忽然错开三寸,露出暗藏的九宫连弩——箭槽泛着蓝汪汪的光,分明淬了苗疆"锁脉散"。
毒酒在此时沸腾。
萧九寰的归墟境内力顺着杯壁蜿蜒而上,将鸩毒凝成冰雾。
雾气升腾的刹那,九支弩箭破空而来,箭簇排列暗合洛书之数,封死了所有退路。
南宫雁回的剑穗无风自动,金丝突然绷断,七颗蛟目珠精准嵌入机括缝隙。
最后一颗珠子卡住弩机齿轮时,萧九寰袖中的冰雾己凝成蟒形,蟒首撞碎鸩杯的瞬间,毒酒化作万千冰晶悬浮半空。
永隆帝的冕旒被劲风掀起一角,露出眉间新添的朱砂痣——形状与太子当年为救驾留下的爪痕分毫不差。
萧九寰的瞳孔骤然收缩,冰晶中映出的画面在脑海中重组:五年前秋狝围场,少年太子扑向黑熊时翻飞的杏黄衣袂,野兽獠牙刺入肩胛时喷溅的血珠,以及御医包扎时偷偷藏起的半块染血玉佩......"好!
好一个归墟化形!
"皇帝抚掌大笑,指间的翡翠扳指裂开细纹,"只是这蟒袍..."他忽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晕开的血迹里游动着银丝状蛊虫,"似乎不合皇叔的身量?
"萧九寰抖开衮龙袍的瞬间,嗅到金线里混着的血髓香。
这是南诏巫族用来驯养尸傀的秘药,遇热则幻象丛生。
他故意让袍角拂过青铜仙鹤灯,跃动的火苗立刻在绣纹间燃起幽蓝鬼火,将内衬密密麻麻的字迹照得纤毫毕现——竟是半篇《削藩策》,字迹与三日前军报上的朱批如出一辙。
"陛下圣明。
"他迎着火光披上蟒袍,归墟境真气在经络中逆行三周天。
金线在皮肤上烙下灼痕,却也将血髓香逼入任脉,"漠北风刀霜剑..."他抬手抚过袖口裂帛,那里藏着火髓蛊灼烧的焦痕,"倒是磨去了臣几分皮肉。
"鬼火突然暴涨,将蟒纹烧成灰烬。
南宫雁回的剑鞘在此刻重重顿地,剑气震碎十二盏琉璃宫灯。
黑暗中,萧九寰的掌心贴上她后腰,惊觉她督脉处盘踞着寒毒,正是三更寒发作的征兆。
她的脊背比北境的玄冰更冷,却在他真气渡入命门穴时骤然升温,仿佛冰川下涌动的熔岩。
"监军大人似乎畏寒?
"他的气息拂过她耳后胎记,那里渗出细密血珠,在黑暗中泛着幽蓝微光。
南宫雁回藏在袖中的冰珠滚落在地,珠心封着的火髓蛊幼虫遇血即燃,将金砖烧出蜂窝状的孔洞。
永隆帝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带着诡异的回响:"即日起,北境军务就劳烦皇叔与南宫监军了。
"当火把次第亮起,丹墀上早己空无一人,唯余龙椅扶手的应龙玉带钩不知何时断成了三截,断口处粘着极北冰蚕丝——与南宫雁回面具系带用的材质一般无二。
南宫雁回拾起带钩残片时,萧九寰看见她腕内侧的守宫砂——朱色里掺着金粉,在烛火下流转如熔金。
那是南海剑阁女子及笄时特有的"剑砂",每日子午时分会随真气流转改变形状。
此刻那点朱砂正扭曲成短剑模样,剑尖指向残片缺口处粘着的冰晶。
"将作监的雪花钢。
"她碾碎冰晶,钢屑在指尖化为靛蓝色粉末,"淬过北海鲛人血..."突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的血珠在半空凝结成冰,落地时竟开出霜花,"专破归墟境护体真气。
"萧九寰望向殿外飘雪,忽然低笑:"监军可愿同乘马车?
"他解开银狐裘的动作牵扯到腰间暗伤,血腥味混着白狼河畔的冰雪气息扑面而来,"本王的狐裘...似乎还缺个搭扣。
"马车驶过朱雀门时,青铜车辕与冰面摩擦发出刺耳尖啸。
南宫雁回突然扯开他的蟒袍前襟,指尖划过胸膛上蜿蜒的冰蓝毒纹。
那些纹路正与她的剑砂呼应生光,在皮肤下形成细小的旋涡。
她咬破舌尖将血滴入旋涡中心,鲜血竟沿着经脉游走成卦象,在膻中穴凝成血色卦爻。
"坎上离下,未济卦。
"她的气息带着雪松燃烧般的凛冽,"王爷可知..."话音未落突然蹙眉,袖中滑落的冰针在掌心刻出血符,"这意味着什么?
"萧九寰捉住她欲抽离的手腕,指腹按上寸关尺。
她的脉搏跳动着潮汐般的节奏,与归墟境真气产生奇妙共鸣:"意味着监军大人的三更寒..."他故意让尾音消散在车帘卷起的风雪中,"似乎转移了三分到我体内?
"车外忽然传来箭啸。
南宫雁回反手抽出他腰间佩刀,刀光劈开车帘的瞬间,十八支鸣镝箭在雪地上排成先天八卦。
箭尾系着的金箔被朔风掀起,在暮色中拼出八个殷红如血的大字:**冰消雪融日,龙战于野时。
**积雪突然塌陷,露出下方汩汩流动的暗河。
血色卦象在水面倒映成双,宛如天地间睁开的巨大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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