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泣泪,喜帕遮眼。我被人按着,朝着一张空无一人的病榻三跪九叩。“妹妹,
别怪叔父心狠。”叔父沈仲安的声音虚伪得令人作呕,“能嫁给首辅大人冲喜,
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父亲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高兴的。”身侧,
我那好堂妹沈清儿娇笑着,声音淬了毒:“姐姐,你就安心等着做寡妇吧。
首辅大人病入膏肓,太医都说活不过今晚。等你成了望门寡,我们沈家再给你立个贞节牌坊,
也算全了你的名声。”药力在四肢百骸蔓延,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们以为,我沈念,
定北侯府唯一的嫡女,从此便是个任人宰割的祭品。他们不知道,我父亲蒙冤下狱,
沈家被夺爵抄家,我唯一的生路,就是攀上这棵最高最险的树。哪怕他是个将死之人。
成为权倾朝野的顾怀砚的女人,哪怕只是一夜,也够了。1再次睁眼时,天光已透过窗棂,
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我猛地坐起身,浑身酸痛,像是被车轮碾过。不对。
空气里没有垂死病人该有的药味,反而是一种清冽的冷杉香,混着淡淡的墨香。
身下的床榻是温热的,触手所及的锦被,是上好的云缎,柔软得不可思议。
这不是我昨夜被送入的那个阴冷、死气沉沉的冲喜偏院。我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为雅致轩敞的卧房,陈设看似简单,每一件却都是价值连城的孤品。窗外,
几株红梅开得正盛,映着白雪,美得惊心动魄。“醒了?
”一道低沉、清越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我浑身一僵,几乎是瞬间,
昨夜被强灌药的无力感与绝望再次涌上心头。我攥紧拳头,缓缓回头。床榻的另一侧,
一个男人正倚着床头,手里拿着一卷书,姿态闲适。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墨发如瀑,
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眉如远山,目若寒星,鼻梁高挺,唇色偏淡,
组合成一张俊美到极点的脸。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他看起来,没有半分病气。我脑中轰然一声,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冒了出来。“你……你是谁?”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男人放下书卷,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落在我身上,淡淡开口:“我是你的夫君,顾怀砚。
”2顾怀砚。当朝首辅,权倾朝野,传说中杀伐果决、冷酷无情,能止小儿夜啼的活阎王。
也是那个,太医断言活不过昨晚的……将死之人?
我看着他气定神闲、甚至可以说是精神矍铄的样子,脑子彻底乱了。“不可能!
”我脱口而出,“首辅大人他……他不是已经……”“已经如何?”他微微挑眉,
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已经死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让我后面的话尽数卡在了喉咙里。“看来,令叔对我的病情,知道得比太医院还清楚。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下床,动作间行云流水,哪里有半点病弱的样子。
我呆呆地看着他披上外袍,系上腰带,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恐慌之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冲喜是假?病重是假?那沈仲安他们费尽心机把我送进来,
又是为了什么?“夫人。”顾怀砚已经整理好衣冠,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既然醒了,便起身梳洗吧。早膳已经备下,都是你爱吃的。”夫人?他叫我夫人?
我咬着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头迎上他的视行:“首辅大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我……”“没有误会。”他直接打断了我,“昨夜,你我已行过合卺之礼,拜过天地。
从此刻起,你沈念,便是我顾怀砚的妻,这首辅府的唯一女主人。”他的声音不大,
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反驳:“可那是骗局!
我并非自愿……”“我知道。”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澜,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也知道你想要什么。”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安心住下,
你父亲的案子,我会帮你查。”3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了一拍。父亲的案子,
是我心底最深最痛的刺。定北侯府一门忠烈,父亲沈毅更是战功赫赫,却在一夜之间,
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打入天牢,生死未卜。侯府被抄,爵位被夺,
只留下我和一众旁支亲戚。叔父沈仲安一家,不仅不施以援手,反而落井下石,
霸占了侯府残余的家产,将我视作可以交易的货物。把我送来给顾怀砚冲喜,
既能讨好这位权臣,又能除掉我这个眼中钉,一箭双雕。我一直以为,
这是我自己的秘密谋划,是我在绝境中的最后一搏。可顾怀砚,他怎么会知道?
“你……你怎么会……”我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却没有再解释,
只是淡淡道:“先用膳吧。”说完,他便转身,推门而出。很快,两个侍女鱼贯而入,
手里端着盥洗用具和崭新的衣衫。她们对我恭敬地行礼,齐声唤道:“夫人。
”我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任由她们为我梳洗更衣。换下的嫁衣被妥善收起,
新换上的是一身月白色的素雅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碎的梅花,低调而华贵。铜镜里,
映出一张苍白却依旧秀丽的脸。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恍如隔世。一夜之间,
我从一个即将为家族陪葬的孤女,变成了权倾朝野的首辅夫人。这巨大的转变,
让我感到晕眩和不真实。4侍女引着我穿过回廊,来到花厅。长长的紫檀木桌上,
已经摆满了精致的早点。水晶蒸饺,蟹粉烧卖,牛乳菱粉香糕,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
我看着满桌的菜肴,瞳孔骤然紧缩。这些……全都是我从前在侯府时,最喜欢吃的点心。
尤其是那道牛乳菱粉香糕,是母亲还在世时,亲自为我研究出来的口味,除了我和母亲,
世上再无第三人知晓。顾怀砚已经坐在主位上,见我进来,朝我微微颔首:“坐。
”我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却死死盯着那盘糕点,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怎么,不合胃口?”他见我迟迟不动筷,开口问道。我深吸一口气,
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首辅大人费心了。只是我很好奇,您是如何得知我的喜好?
甚至连我母亲的独门手艺都了如指掌?”顾怀砚执起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随即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块蒸饺,放到我的碗里。“府里的厨子手艺不错,许是碰巧了。
”他的回答轻描淡写,毫无破绽。碰巧?天下间哪有这么多碰巧的事?我没有再追问,
因为我知道,他不想说,我问再多也无用。我默默地吃着饭,食不知味。这顿饭,
吃得我心事重重。顾怀砚的身上,充满了谜团。他对我了如指掌,而我对他,却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看似安全,实则早已被猎人牢牢掌控。5用完早膳,
顾怀砚去了前院书房处理公务。我则由府里的管家福伯领着,熟悉府里的环境。
首辅府邸极大,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比之从前的定北侯府,还要气派几分。
福伯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老人,对我极为恭敬,一路介绍着府里的情况,言语间,
已经完全将我当做了女主人。“夫人,这片梅林是大人前两年特意命人种下的,
说是有位故人,极爱红梅映雪之景。”福伯指着一片开得正艳的梅林,笑着说道。
我脚步一顿,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我爱红梅,尤爱雪中红梅。这件事,
也只有我最亲近的人知道。我怔怔地看着那片梅林,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定北侯府,
回到了母亲还在的那些年。那时候,府里也有一片这样漂亮的梅林。“夫人?
”福伯见我失神,轻声唤道。我回过神来,掩去眼中的情绪,淡淡道:“很美。
”继续往前走,穿过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极为开阔的院落。院子中央,
竟设了一个小型的演武场,旁边还立着一排兵器架。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把熟悉的、我父亲曾经用过的“破阵”长枪。虽然只是一把仿制品,
但无论是形制还是枪缨的颜色,都与真品别无二致。我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如果说吃食和梅林只是巧合,那这演武场和长枪,又该如何解释?“福伯,
”我强压着心头的震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大人他也……习武?
”福伯笑道:“大人文武双全,只是近些年公务繁忙,练得少了。这演武场,
是大人特意为您备下的。”为我?“大人说,夫人家学渊源,
想必不爱那些女儿家的琴棋书-画,刀枪棍棒或许更能让您舒心。”福伯的话,像一颗巨石,
在我心中砸出滔天巨浪。天下人都知定北侯府世代将门,却鲜少有人知道,我这个侯府嫡女,
自小便跟着父亲在演武场摸爬滚打,一手长枪使得出神入化。这是我最大的秘密。顾怀砚,
他到底知道我多少事?他处心积虑地将我娶进门,又为我准备好这一切,到底图什么?
图我这个罪臣之女的身份,还是图我这个人?我站在演武场中央,寒风吹过,衣袂翻飞。
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踏入的,或许不是一个牢笼,而是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旋涡。
6“姐姐!我来看你了!”一道尖利又做作的声音,打破了府里的宁静。我正在暖阁里看书,
闻声抬眸,便看到沈清儿带着两个丫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桃粉色的衣裙,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想必,
她是来“探望”我这个新晋寡妇,顺便看看我的笑话的。我身边的侍女绿竹想要上前阻拦,
被我用眼神制止了。我放下书卷,神色淡然地看着她:“堂妹怎么有空过来了?
”沈清儿在我面前站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当看到我身上质地上乘的衣料和头上精致的珠钗时,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表情,拿帕子虚掩着嘴角,故作同情地叹了口气:“哎呀,姐姐,
你可真是命苦。这才刚过门,首辅大人就……节哀顺变啊。”她一边说,
一边悄悄观察着我的反应,想从我脸上看到悲痛欲绝的表情。可惜,她要失望了。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堂妹怕是消息不灵通。
夫君他身体康健,好得很。”“什么?”沈清儿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能!
太医明明说他……”“太医说什么,我不知道。”我打断她,放下茶杯,抬眼看她,
眼神冰冷,“我只知道,造谣当朝首辅,污蔑朝廷命官,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堂妹,
你说话可要当心些。”沈清儿的脸,瞬间白了。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个一向任她欺负的堂姐,
今天竟然如此伶牙俐齿,还敢拿话来压她。“你……你胡说!”她气急坏地跺脚,
“我亲耳听到的!你别以为成了首辅夫人就了不起了,不过是个冲喜的玩意儿,
说不定过两天就被赶出去了!”“放肆!”一声冷喝,从门口传来。
我和沈清儿同时转头看去,只见顾怀砚一身官服,面沉如水地站在那里。他刚从宫里下朝,
身上还带着朝堂的威严与肃杀之气。那双深邃的眸子冷冷地扫过沈清儿,
后者顿时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大……大人……”沈清儿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7顾怀砚没再看她,径直走到我身边,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
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包裹着我微凉的指尖,给我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她欺负你了?
”他垂眸问我,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摇摇头,反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
示意我没事。这个小动作让顾怀砚的眼神柔和了些许,但他再转向沈清儿时,
又恢复了冰霜般的冷冽。“沈小姐。”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本官的夫人,
也是你能随意置喙的?”“我……我没有……我只是……”沈清儿吓得语无伦次,
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更是早已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我与夫人的事,
还轮不到外人来评头论足。”顾怀砚的声音里充满了警告,“今日念在你是夫人堂妹的份上,
本官不与你计较。若有下次……”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威胁,
让整个暖阁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滚。”一个字,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严。
沈清儿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带着丫鬟跑了出去,狼狈不堪。暖阁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顾怀砚依旧没有松开我的手,他低头看着我,问道:“为何不让下人拦住她?
”我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有些恶犬,你不让她叫几声,她总以为自己是老虎。
”顾怀砚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漾开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如冰雪初融,春风拂柳,让他那张清冷的面容瞬间生动起来,俊美得惊人。“说得好。
”他轻声说道,握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我的夫人,果然与众不同。”我的心,
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我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他却没有放开。“别动。”他低声说,
“让我看看,有没有被气着。”他拉着我的手,仔细地端详着,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暧昧。
我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心跳却越来越快。这个男人,时而冷酷如冰,时而又温柔似水。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8自沈清儿那日狼狈而归后,叔父沈仲安一家,总算是消停了几天。
而我和顾怀砚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依然很忙,每日早出晚归,
但只要一有空,他便会陪着我。有时是在书房,他处理公务,我看书,两人互不打扰,
却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有时是在梅林,他陪我赏雪,为我披上厚厚的斗篷,挡去所有寒风。
有时是在演武场,他会指点我的枪法,他的招式大开大合,气势磅礴,
与我父亲的风格竟有几分相似。他从不问我的过去,也从不提我父亲的案子。
但他为我做的一切,却又都在无声地告诉我:我懂你,我支持你。
他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尊重和安宁。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宠溺,让我原本竖起的尖刺,
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被磨平。我知道,这很危险。对于顾怀砚这样的权臣来说,
情爱或许只是他博弈的手段之一。我不能,也不敢轻易沉沦。可我的心,却在一天天失守。
这天,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要在御花园举办赏花宴,邀请京中各府的诰命夫人参加。
作为新晋的首辅夫人,我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这是我嫁入首辅府后,
第一次在京中权贵面前正式亮相。绿竹一边为我挑选宴会上要穿的衣物,
一边担忧地说道:“夫人,这赏花宴怕是场鸿门宴。那些夫人小姐们,平日里最爱嚼舌根,
到时候,指不定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我当然知道。我罪臣之女的身份,
嫁给首辅冲喜的传闻,都足以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无妨。”我淡淡道,“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正说着,顾怀砚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径直走到我面前,打开。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支凤凰衔珠金步摇。
那凤凰的眼睛是用极小的红宝石镶嵌而成,栩栩如生,流光溢彩,一看便知是宫里的贡品,
价值连城。“明日,戴着它去。”他一边说,一边亲手将步摇从盒中取出,
小心翼翼地插入我的发髻。冰凉的金属触碰到我的头皮,我下意识地一颤。他扶住我的肩膀,
让我看着铜镜。镜中,女子云鬓高耸,珠钗生辉。那支凤凰步摇随着我轻微的动作,
微微颤动,流苏下的明珠熠熠生辉,将我的脸庞映衬得华贵而明艳。“很美。
”他站在我身后,看着镜中的我,由衷地赞叹道。他的声音很近,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廓,让我耳根一阵发烫。“这太贵重了。”我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我的夫人,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他答得理所当然。他顿了顿,又道:“明日宴会上,
不必怕。你是首辅夫人,谁敢给你脸色看,就是与我顾怀砚为敌。记住,你的身后,有我。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入我冰封已久的心。我的身后,有我。这句简单的话,
却是我这几年来,听过的最动听的承诺。我看着镜中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
清晰地倒映着我的身影。我的心,彻底乱了。9翌日,御花园。果然如绿竹所料,我一出现,
便成了全场的焦点。那些夫人小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她们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嫉妒和看好戏的幸灾乐祸。“那就是沈家的那个罪臣之女?
真是好手段,竟然能攀上首辅大人。”“什么好手段,不过是靠着冲喜的由头罢了。
听说首辅大人根本就不喜欢她,娶她回来,不过是做做样子。”“你看她头上那支步摇,
真是招摇。一个罪臣之女,也配用这么好的东西?”这些议论声不大不小,
正好能传进我的耳朵里。我面色平静,对这些闲言碎语置若罔闻,
径直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我今日来此,不是为了和她们争口舌之利的。很快,
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女子,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朝我走了过来。是宁安郡主,赵嫣然。
她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郡主,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