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如履薄冰卯时三刻,天光未明,楚府最精致的院落——听竹轩内,烛火摇曳。
菱花铜镜前,夏竹端坐如塑。镜中人美得无可挑剔,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唇色嫣然,
却似一尊精雕细琢的玉人,眼底深处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空洞。
贴身丫鬟春桃屏息为她簪上碧玉步摇,动作轻柔如抚羽。夏竹指尖拂过妆奁,流畅优雅,
这融入骨血的仪态,是她生存的本能。镜中完美的“楚竹”小姐,是她戴了十几年的面具。
她是夏竹,一个鸠占鹊巢的赝品,一个被楚家精心打磨,用以联姻固权的棋子。
清醒地活在谎言里,每一步都踩在刀尖。她起身,步履如量,裙裾无波,环佩无声。
穿过回廊水榭,空气中浮动着名贵花木的幽香,却压不住府邸深处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仆役们或怜悯或探究的目光掠过她的衣角,她视若无睹,唇角早已弯起温婉谦卑的弧度。
行至主院“慈心堂”外,尖锐的争执声刺破宁静。“……我才是你亲生的!
她夏竹算什么东西?假惺惺的***,抢了我的富贵!” 是真千金楚蓝的声音,尖刻、怨毒,
带着市井沾染的粗粝。“住口!你这不知礼数的东西!” 大夫人王氏的呵斥压着怒火,
“看看你这泼妇样!若有你姐姐一分懂事……”夏竹步履未停,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
仿佛未闻那声刺耳的“***”。她仪态万方地踏入厅内,盈盈下拜:“女儿给母亲请安。
蓝妹妹也在,妹妹安好。”声音温软动听,目光纯净,看向暴怒的楚蓝时,
带着恰到好处的包容与一丝忧虑。大夫人紧绷的神色瞬间被刻意的慈爱取代:“竹儿快起。
身子刚好些,不必拘礼。”她甚至伸手,亲昵地将夏竹拉至身侧站定。夏竹温顺地依偎着,
如同一道完美的屏障,隔开了楚蓝那淬毒的目光和大夫人的怒火。
楚蓝被这刺眼的“母慈女孝”激得浑身发抖,眼中恨意几乎要烧出来。午后静谧,
书房内只闻笔墨轻响。夏竹执笔描画,心思却如窗外浮云。奶娘吴妈端来燕窝,
浑浊的眼中满是忧虑:“小姐……离她远些罢,那火烧得旺呢。”她顿了顿,声音更低,
“夫人待您好……终究是为着她自个儿……”夏竹垂眸,指尖微顿:“我省得,
只是忧心母亲烦劳。”吴妈的未尽之言她懂——大夫人的庇护,
全系于她这“完美嫡女”带来的价值。价值耗尽之日,便是弃子之时。暮色四合,
周嬷嬷捧来药盅,笑容刻板:“大小姐,夫人吩咐的补药,趁热用了。”夏竹含笑接过,
温言道谢。药盅凑近鼻端,浓郁的药香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微辛甜腻,如毒蛇吐信。
她心头骤冷,面上却感激地小口啜饮,赞颂慈恩。待那身影消失在门外,
夏竹迅速将口中药汁尽数吐入窗边盆栽,褐色的液体瞬间渗入泥土,不留痕迹。
袖中暗藏的解毒药粉是她最后的挣扎。这“慈母之心”,早已浸透了毒。夜深如墨,
万籁俱寂。夏竹无声下榻,赤足踩过冰凉的地板。她行至博古架前,
素手轻旋一只釉色暗沉的青瓷瓶底。“咔哒”,墙板滑开,露出巴掌大的暗格。
里面没有珠光宝气,只有几样东西:几张薄薄的银票,
几份辗转得来的、盖着不同印章的路引,
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草药和一包自配的、效果未知的麻沸散。这是她十几年来,
在窒息的金丝笼里,像阴沟里的老鼠般,一点点啃噬出的生机,
通往未知却也可能是自由的窄缝。楚蓝学插花时打碎了名贵的汝窑瓶,
反粗鄙顶撞、推搡嬷嬷。慈心堂内,大夫人看着撒泼打滚的亲生女,
再看看垂首侍立、适时递上参茶柔声劝慰的夏竹,
那点本就稀薄的母女之情被巨大的失望和强烈的对比彻底湮灭。
她几乎是本能地、死死抓住夏竹的手臂,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体面与依靠,
对着楚蓝厉声嘶吼:“看看你姐姐!再看看你这副德行!滚!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
”楚蓝被强拖出去时,那投向夏竹的目光,怨毒得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晚归的楚老爷楚宏听完管家禀报,只冷淡地掀了掀眼皮,吐出冰冷判词:“朽木不可雕。
”夏竹侍立一旁,恭敬温顺,心头却一片寒凉。她看得分明:在楚宏眼中,
她们都只是待价而沽的货物。楚蓝的“不堪”抬高了她的“价值”,
却也让她这个精美的赝品,悬在了更高、更险的钢丝之上。听竹轩精致的窗棂外,
风暴的阴云沉沉压来,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死寂。夏竹抚摸着袖中暗藏的冰冷药粉,
眼底深处,那名为“求生”的火焰,在绝望的暗夜里无声灼烧。
2、向死而生楚宏那声冰冷的“朽木不可雕”,如同丧钟在楚府敲响,
彻底宣告了楚蓝作为弃子的命运。大夫人王氏在绝望与不甘的驱使下,变本加厉地打压楚蓝,
试图将夏竹这“完美作品”捧得更高,证明自己的“正确”。府中下人惯会拜高踩低,
对楚蓝的鄙夷毫不掩饰。楚蓝的恨意如野草在绝望的荒原疯长、扭曲。
她将所有苦难的根源都归咎于夏竹——这个夺走她身份、地位、甚至那虚伪母爱的赝品。
笨拙却恶毒的报复接踵而至:弄坏夏竹的琴弦,在她必经之路泼洒灯油……夏竹冷眼旁观,
心如明镜。她非但不拆穿,反在楚宏或外人面前越发“大度”地替楚蓝开脱,
甚至“恳切”提议让楚蓝掌管小厨房,“学习庶务,彰显楚家厚待骨肉”。
大夫人正愁找不到让楚蓝出丑的机会,立刻附议。结果惨烈不堪。
大字不识的楚蓝账目混乱、中饱私囊,更因暴脾气与厨娘大打出手,闹得阖府皆知,
沦为彻头彻尾的笑柄。楚宏闻报,脸色铁青如寒冰,
看向夏竹的目光掠过一丝“识大体”的赞许,而投向楚蓝时,
只剩下彻底的厌弃与毫不掩饰的鄙夷:“朽木终究是朽木。”冰冷的判词,
斩断了楚蓝在楚家最后的生路。楚蓝的怨毒在绝境中淬炼成最锋利的刀。
在某个被挑唆的姨娘暗示下,一个恶毒的念头破土而出——只有夏竹死!她才能夺回一切!
她设法弄来一包烈性毒药或许是灭鼠药,颤抖着将其撒入夏竹的参汤。
危险的气息如影随形。夏竹不动声色地加强了戒备,
更在吴妈面前“无意”流露出对楚蓝“日渐消瘦、精神恍惚”的“担忧”。
信息精准递至大夫人耳中——她绝不允许亲生女儿毁掉她苦心经营多年的“杰作”!
下毒之日,楚蓝的笨拙行径被大夫人安插的暗线尽收眼底。参汤未及送出,
大夫人已带人破门而入,凶神恶煞地闯入楚蓝院子,人赃并获!“***!竟敢谋害你姐姐!
”大夫人一记耳光将楚蓝扇倒在地,
中燃烧着滔天怒火与……一丝深藏的恐惧——恐惧这亲生骨肉会彻底焚毁她赖以立足的根基。
她需要平息丑闻,更要永绝后患。风暴中心的夏竹被“匆匆”唤至现场。
面对惊惶失措、语无伦次指控她“都是你逼我”的楚蓝,
以及大夫人意图将一切推给楚蓝的急切眼神,夏竹只是脸色苍白如纸,纤手紧紧捂住心口,
泫然欲泣,
穿透混乱:“母亲……妹妹她……定是受人蒙蔽……女儿……女儿心口好疼……”话音未落,
她身形一软,“支撑不住”地晕厥过去,将“受害者”的柔弱无助演绎到极致。
无需一句辩解,所有怀疑的目光已如利箭,死死钉在楚蓝疯狂的脊背上。楚宏被惊动。
眼前这出闹剧:下毒的真千金,被“吓晕”的完美养女,歇斯底里的夫人……在他眼中,
只有冰冷的算计。楚蓝已成废棋,更惹出滔天丑闻,必须清除!
但夏竹……楚宏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夏竹那张完美却苍白的面孔。她心大了,不能留。
一个“病逝”的假千金,远比一个被逐出府的更能保全楚家颜面。冷酷的决断瞬间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