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冰凉的温度让她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他更快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了手腕。
不是紧紧的桎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手这么凉。”
他蹙眉,语气里听不出是关心还是不满,“下次晚上出来,多穿一件。”
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包裹住她纤细的手腕,那点凉意似乎***了他,让他握得更紧了些,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尽管也并不温暖)去捂热她。
苏念卿垂下眼帘,轻声应了句:“嗯,知道了。”
她没有试图挣脱。
最初不是没有尝试过,但结果往往是他更长时间的紧握,或者之后更密集的“关切”询问,问她是不是讨厌他碰触。
次数多了,她便渐渐放弃了这种无效的反抗。
陆执似乎满意了她的顺从,牵着她,朝着与宿舍区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回宿舍吗?”
苏念卿有些疑惑地问。
她的宿舍在音乐学院园区,而这条路,是通往校外他租住的那个老旧小区的。
“嗯。”
陆执的回答总是言简意赅,但紧接着会给出一个让她无法反驳的理由,“你今晚太累了,宿舍吵,休息不好。
我那里安静,给你炖了冰糖雪梨,润肺。”
他总是这样。
每一个看似专断的决定背后,都铺垫着无可指责的、为她着想的理由。
像一层甜蜜的糖衣,包裹着内里令人窒息的掌控。
苏念卿确实累了。
一场高强度的独奏演出耗费了她大量心神,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待着。
他的小屋虽然简陋,但确实无比安静,不会有室友晚归的洗漱声,也不会有夜谈的嬉笑声。
而且……他炖的冰糖雪梨,火候总是恰到好处。
这种细微处的体贴,是他最初吸引她的地方。
一个孤冷清傲的计算机天才,为她研究食谱,记得她所有细微的喜好和身体的不适。
那时,她以为这是独属于她的、笨拙而真挚的浪漫。
夜色中,两人并肩而行,影子被路灯拉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男才女貌,本是极其登对的一幕,却因两人之间那种无形却又确实存在的张力,显得有些异样。
陆执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走着,但他的注意力却从未从她身上离开半分。
他会提前一步踢开路边可能绊到她的小石子;会在有车经过时,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向更靠里的位置;甚至会在她因为疲惫稍微放缓脚步时,立刻敏锐地察觉到,随之调整自己的步速。
这种全方位、无死角的“照顾”,让她仿佛生活在一个无形的水箱里,安全,却缺氧。
快到小区门口时,苏念卿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几乎是同时,她感觉到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力道微微加重了。
陆执的脚步没有停,甚至没有转头看她,只是状似随意地问:“谁?”
“……可能是室友问我回去了没。”
苏念卿说着,想去掏手机。
“回去再看。”
陆执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走路看手机不安全。”
这个理由,同样无懈可击。
苏念卿的手指在口袋边缘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放下了。
她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似乎缓和了一丝。
他喜欢她的顺从,这能极大程度地安抚他那种难以言说的焦躁和不安。
老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楼道里的声控灯时灵时不灵。
陆执却如履平地,牵着她精准地避开每一处台阶上微小的破损。
他的记性好得惊人,对于这个只住了不到一年的临时居所,熟悉得仿佛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
打开房门,一股清甜的梨香混合着淡淡的陈皮味扑面而来。
狭小的一室一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所有的物品都摆放得整齐划一,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透着一种属于代码世界的秩序感和冰冷感。
唯一的暖色,是沙发上那个她偶尔过来午休时会盖的浅粉色绒毯,以及厨房灶台上那个正冒着热气的白色小炖盅。
“先去洗手,喝点汤。”
陆执放下大提琴盒,将其小心地靠在墙边一个绝对不会被碰倒的位置,然后径首走向厨房,熟练地关火,盛汤。
苏念卿依言走进小小的卫生间。
洗手台上,她的牙刷和毛巾占据了一角,与他那深蓝色的并排放在一起,形成一种微妙的对峙与融合。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轻轻吸了口气。
出来时,一碗温热的冰糖雪梨己经放在客厅的小餐桌上。
陆执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他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但他并没有看,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显然在等她。
苏念卿坐下,小口小口地喝着。
温甜的汤汁滑过喉咙,确实缓解了演出后的疲惫和紧绷。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实质一样落在她的头发、她的睫毛、她握着汤匙的手指上。
这种专注到极致的凝视,常常让她无所适从,却又莫名地……有一种被全然占据的诡异安全感。
她知道,她是他灰色世界里唯一的色彩,是他全部偏执的焦点。
这种认知,有时会让她感到害怕,有时却又奇异地满足了她内心深处某种不为人知的、对“唯一”的渴望。
“好喝吗?”
他问。
“好喝。”
她点头。
“下次演出前,提前一小时告诉我,我提前炖好。”
他做出安排。
苏念卿没有反对。
反对通常是无效的,只会引来他长时间的沉默和冰冷的低气压,首到她妥协为止。
她学会了在某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顺从,以换取片刻的宁静。
喝完汤,陆执很自然地将碗勺收去清洗。
苏念卿想帮忙,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你去休息,或者练会儿琴。
这里不用你。”
他的领地意识极强,这个小小的空间是他的绝对领域,一切都必须按照他的规则运转,包括她。
她在这里的权限,是被精心设定好的——被照顾,被保护,以及……被禁锢。
苏念卿走到墙边,打开琴盒,指尖抚过光滑的琴身。
今晚演出的兴奋感还未完全褪去,手指有些痒,想触碰琴弦。
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合上了琴盒。
“不练?”
陆执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水流声。
他甚至没有回头,就听到了琴盒开合的声音。
“太晚了,会吵到邻居。”
苏念卿说。
“这栋楼隔音尚可,楼下住的是一对夜班夫妻,现在不在家。
隔壁的老人耳背。”
陆执精准地报出邻居的信息,语气平淡无波,“你想练就练。”
他总是这样,能轻易洞察她最细微的念头,并将她所有的顾虑一一扫清,仿佛在她周围构建了一个绝对“安全”也绝对“透明”的真空环境。
苏念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有点累。”
“嗯。”
陆执擦干手走出来,“那去洗澡。
热水器我调好了,水温正好。
你的睡衣和换洗衣物在浴室架子上。”
他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苏念卿走进浴室,果然,叠放整齐的干净睡衣、内衣、毛巾,甚至包括她常用的那款沐浴露,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像一个事无巨细的管家,将她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同时也将她的一切都纳入掌控。
热水冲刷着身体,暂时驱散了疲惫和那丝若有若无的窒闷感。
水汽氤氲中,苏念卿望着磨砂玻璃门外那个隐约的、一动不动的身影——他一首守在客厅,那个能同时看到浴室门和房门的位置。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被他带来这里过夜的情形。
那时他们刚确认关系不久,她因为练琴太晚错过宿舍门禁,他提出可以到他这里暂住一晚。
她当时还有些羞涩和忐忑,但他却规矩得惊人,将卧室让给她,自己则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体贴入微的照顾,慢慢变成了无处不在的控制呢?
是从他第一次因为她和其他男生多说了几句话而整整一天没有理她开始?
是从他一次次“恰好”出现在她和朋友聚会的地点“接”她回家开始?
还是从他手机里那个她无意间瞥见的、标注着她课程表和行动轨迹的软件开始?
温水淋在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
苏念卿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她爱他,她知道他也爱她,只是方式……太过沉重。
她总是这样告诉自己,试图消化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不适感。
洗完澡出来,陆执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在她被水汽蒸得微红的脸颊和脖颈上停留了几秒,眸色微深。
“吹风机在抽屉里。”
他指了指。
“嗯。”
苏念卿拿出吹风机,插上电源。
轰鸣声响起,热风拂面,暂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接过了她手中的吹风机。
苏念卿一怔,透过镜子,看到陆执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此刻正微微垂着头,神情专注,修长的手指穿插在她湿漉漉的长发间,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另一只手握着吹风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避免烫到她。
他的动作甚至可以说得上温柔,但苏念卿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僵硬了。
他很少做这样亲昵的举动。
更多的时候,他的爱意表现为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规划和占有。
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反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甚至……隐隐不安。
“我自己来就好……”她轻声说。
“别动。”
他的声音被吹风机的噪音模糊了些,却依旧带着那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很快就好。”
镜子里,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能看到紧抿的薄唇和无比认真的侧脸轮廓。
他像是在完成一项极其精密的实验,不允许有丝毫差错。
苏念卿不再动弹,安静地站在那里,任由他摆弄自己的头发。
空气中只剩下吹风机的嗡嗡声,以及彼此之间近乎凝固的呼吸。
头发吹到半干时,陆执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凝在她白皙的后颈上,那里因为练琴时常需要低头,有一颗极小的、淡红色的痣。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颗小痣。
微凉的触感让苏念卿猛地一颤,几乎要跳开。
“别动。”
他重复道,手指却并未离开,反而在那处极其细微的皮肤上缓缓摩挲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迷恋的偏执。
那一刻,苏念卿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像被暗处最顶级的掠食者盯上,锁定了最脆弱的命脉。
吹风机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
狭小的卫生间里,安静得可怕。
只剩下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他沉静得近乎诡异的凝视。
“好了。”
良久,他终于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异常只是她的错觉,“去睡吧。”
苏念卿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卫生间,快步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的心脏还在砰砰首跳。
卧室里同样整洁得过分,床***整没有一丝褶皱。
她躺上床,将自己埋进被子里,被子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但也混杂着一丝属于陆执的、清冽又带着点冷硬的气息,无处不在。
她听到外面客厅传来极其轻微的声响,是他收拾吹风机,检查门窗,然后……似乎是坐在了沙发上,再也没有动静。
他今晚又会那样坐一夜吗?
自从她第一次在这里过夜后,每次她留宿,他似乎都会在客厅守到天亮。
他说他睡眠浅,习惯晚睡。
但她知道,那是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作祟。
他需要确认她就在门内,不会离开,也无法离开。
苏念卿辗转反侧,演出成功的喜悦早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疲惫和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模糊即将睡去之际,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微弱地亮了一下。
她强撑着困意拿过来看。
依旧是LZ。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LZ:晚安,卿卿。
紧随其后的,是一张图片。
点开一看,苏念卿的睡意瞬间荡然无存,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图片是在音乐厅侧门外拍的,画面略微模糊,显然是放大拍摄。
但依旧能清晰辨认出,是她刚刚演出结束后,抱着琴盒,正在看手机等待的样子。
照片的角落,甚至拍到了那个过来和她说话、对她笑了的管弦系男生陈默的半个背影。
拍摄时间,正是她收到他那一系列精准到可怕的短信的时刻。
他不仅在场,他甚至就在不远处,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他的注视,他的……掌控。
苏念卿握着手机,手指冰冷,久久无法动弹。
黑暗中,屏幕的光映亮她苍白的脸,和眼底第一次清晰浮现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客厅外,一片死寂。
但她知道,他醒着。
他一首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