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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纪念日那天,我收到匿名邮件。视频里,丈夫单膝跪地,为隔壁新搬来的小寡妇纹身。

她丈夫生前最爱玫瑰,我要帮她走出阴影。我摸着腹部他为我一针针刺下的枯枝纹身。

那下面藏着剖腹产留下的疤痕。你说枯枝代表新生,为什么给她玫瑰?

他皱眉:你怎能和失去一切的人相比?我笑着取出癌症诊断书,

烧掉了为他订制的遗愿清单。后来我坟头长满野玫瑰。

他却在每根刺下寻找那些枯枝再生的春天。婚礼纪念日。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时急时缓,

像谁犹豫不决的心事。桌上是冷掉的牛排,和一份我精心准备的,

等待另一个人来拆开的礼物。烛台上的火苗晃了一下,又顽强地挺直。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一封没有署名的邮件。“礼物。”正文只有一个词。附件是一段视频。

指尖比大脑先一步动作,点开。镜头晃动着,对准一间工作室,我认得,

是家里隔壁那间原本空着的客房,被他改成了纹身工作室。他说需要绝对安静的艺术空间。

现在里面很热闹。暖光灯打得朦胧,落在女人光裸的背上。她侧趴着,脸看不真切,

只有一头海藻般的卷发铺散开。我的丈夫,周屿,正单膝跪在操作床边,俯身,

手中的纹身枪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嗡鸣。他在她腰窝偏上的皮肤,描摹一朵盛放到极致的玫瑰。

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刺目的红。镜头推近,他额角有细密的汗,她细白的指尖蜷缩着,

偶尔轻轻一颤。他便会停下,用指腹,极轻地擦过那片泛红的皮肤,低声说:“很快,

忍一忍。”声音是我许久未闻的温柔。最后一针落下,他放下器械,拿起镜子为她展示。

女人回过头,眼里水光潋滟,是隔壁刚搬来不到三个月的那个小寡妇,叫林晚。

她看着镜中的图案,肩膀微微抖动,像是哭了。周屿抽了纸巾,笨拙又耐心地替她擦拭眼泪。

然后,视频里清楚录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需要的、近乎崇高的怜悯:“他说过最爱玫瑰,

我会帮你……带着这份记忆,走出来。”手机屏幕暗下去,倒映出我此刻模糊的脸。

指尖冰凉,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小腹。隔着衣料,也能触碰到那底下凹凸起伏的疤痕,

和覆盖着疤痕的纹身。也是周屿的作品。生女儿时难产,紧急剖腹,留下一条狰狞的疤。

后来他学了纹身,第一个作品就是给我遮这条疤。他说:“宝贝,这不丑,

这是生命走过的痕迹。”他设计了枯枝的图案,

嶙峋、扭曲、沉默地盘踞在曾经撕裂又缝合的皮肉上。一针一针,他亲手刺上去。

那时他额头也冒汗,眼神却专注得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他说:“枯枝最有力,

看着死寂,里面全是等待爆发的生命。屿哥让你的枯枝发芽,好不好?”那时疼,

心里却是滚烫的。现在,指尖下的枯枝只有永恒的凉。视频里的玫瑰,却开得那样灼热。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时,我不知道在餐桌旁枯坐了多久。灯被我关掉了,

只有窗外漏进来的、被雨水浸透的微光。周屿换了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柔软:“老婆?

怎么黑着灯?睡着了?”他走过来,看到餐桌上的情形,顿了一下:“……抱歉,

工作室忙一个图,忘了时间。”他身上有淡淡的油墨和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种,极细微的,

不属于我们家的、甜腻的女士香氛。我没有动,也没有开灯。

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有些哑:“什么图,要忙到这么晚?”他绕到我身边,

习惯性地想揉我的头发,似乎才看清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顿在半空,随即自然落下,

撑在餐桌沿上。“一个朋友的急单。”他含糊其辞,语气却刻意放松,“饿了,还有吃的吗?

”“哪个朋友?”我抬起头,看他。眼睛大概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清他轮廓分明的脸,

和他微微蹙起的眉。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评估我的情绪:“说了你也不认识。怎么了?

纪念日我没赶上,生气了?”他试图转移话题,手指碰了碰冷掉的盘子,“明天补过,嗯?

带你去吃那家你想吃的日料。”“是林晚吗?”我打断他,直接捅破了那层纸。名字说出口,

心脏像被那只冰冷的纹身枪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周屿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

语气沉了下去:“你查我?”旋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放缓了语调,

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解释意味,“她情况特殊,一个人无亲无故,丈夫生前喜欢玫瑰,

她想纹一个纪念,又怕疼,我才加班给她做。苏冉,你别胡思乱想。”他伸手,

想来握我的手。我避开了。冰凉的指尖重新落回小腹,隔着衣服,按着那盘枯枝。“你说,

枯枝代表新生,最有力量。”我的声音平直得可怕,像在念一段与己无关的台词,

“为什么给她纹玫瑰?”周屿看着我,看了很久。黑暗里,他的眼神复杂,有不耐,

有被质疑的恼怒,还有一种……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比之下的疏离。他终于开口,

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像锤子砸在玻璃上。“苏冉,”他说,

“她刚刚失去了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一无所有了。你怎么能……拿自己和她比?

”你怎么能和她比?雨声好像停了。世界安静得可怕。血液冲刷着耳膜,发出巨大的轰鸣,

又迅速褪去,留下死一样的寂静。啊,原来是这样。一无所有。我忽然笑了笑。在黑暗里,

这个笑容大概很怪异。我站起身,没有看他,走向书房。脚步很稳。他可能在身后看着我,

眼神里或许有不解,或许还有残留的怒气。

我从书房抽屉里拿出那份下午刚取回来的诊断报告。薄薄的几张纸,却重得快要拿不住。

晚期。医生说,尽力而为。我原本没想今天告诉他。原本订了餐厅,原本准备了礼物,

原本……想在这个纪念日,和他一起规划一下所剩无几的、三个人未来的时间。

我拿着那份报告走出来,走到餐桌边。烛台的火苗还在摇曳。周屿还站在原地,似乎想点烟,

打火机捏在手里,没动。他看见我手里的纸,眉头又皱起:“什么东西?”我没回答。

拿起那份我准备了三个月、写满了他年少时梦想的遗愿清单——等他退休,

我们就一起去完成。纸张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发软。我把它,凑到烛火之上。焦黑的边缘卷起,

迅速吞噬墨迹。“苏冉!”周屿惊愕地冲过来,一把打掉燃烧的纸,“你疯了?!

”火星溅落在地上,很快熄灭,像短暂又可笑的生命。灰烬在我们之间飘荡。我抬起眼,

看着他惊怒交加的脸,晃了晃手里那份真正的、冰冷的诊断书,笑容更大了一点,

嘴角恐怕裂得很难看。“嗯,疯了。”“所以,周屿,祝你……”话没说完。

喉头涌上一股熟悉的腥甜。我强忍着咽了回去。转身,没再看他一眼,走向卧室。锁了门。

外面的世界,玫瑰正在盛开。而我的枯枝,终于迎来了它最后一个冬天。门锁咔哒一声合拢。

像一道界限,把我,和门外那个拥有玫瑰与温言软语的世界,彻底隔开。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方才强咽下去的腥甜再度翻涌。我冲进卫生间,趴在洗手台上剧烈地咳嗽,

鲜红的血点溅在白色的陶瓷盆壁上,触目惊心。打开水龙头,水流冲散了那些刺目的红,

打着旋儿消失在下水道口。就像某些东西,注定留不住。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

眼眶却干涩得发疼。一滴泪都没有。他说,你怎么能和她比?是啊,不能比。

她失去的是亡故的爱人,得到的是我丈夫精心刺下的玫瑰与怜惜。我拥有的,

是腹上一道为了生下我们孩子而留下的、被他用枯枝覆盖的疤,和一张宣告我即将亡故的纸。

还有门外,那个或许正在对着灰烬皱眉,疑惑我为何“无理取闹”的男人。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股甜腻的香氛,令人作呕。我快速洗了把脸,冰冷的水***着皮肤,

让混沌的大脑稍稍清醒。不能待在这里。一秒钟都不能。打开卧室门,周屿还站在客厅中央,

盯着地上那摊烧剩的纸灰,脸色阴沉难看。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眼神里混杂着未消的怒气和不被理解的烦躁。“苏冉,你到底闹够了没有?”他声音压抑,

“不就是忘了纪念日,至于发这么大脾气?还烧东西?林晚她……”“让开。”我打断他,

声音平静得自己都陌生。我径直走向卧室的衣柜,拿出那个最大的行李箱,摊开在地上。

他愣住,似乎没料到这个发展,几步跟到卧室门口,看着我的动作:“你干什么?

”“收拾东西。”我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摞进行李箱。动作不快,

但很坚决。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了一下,又迅速压下:“就因为这点事?

你要离家出走?苏冉,你几岁了?”我没理他,继续手上的动作。内衣,睡衣,

常穿的几件外套。还有角落里,那本厚厚的相册,记录着从校服到婚纱,

再到女儿出生第一张照片的所有时光。我顿了顿,把它也塞了进去。

我的沉默和坚决似乎终于触动了他某根神经。他走过来,试图按住我的手,语气放缓了些,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安抚:“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忙到这么晚。别闹了,行不行?明天,

明天我一定补过……”我抽出手,避开了他的触碰。行李箱合上,

拉链拉响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我站起身,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

曾经这张脸的一个挑眉一个微笑都能让我心跳失衡,此刻看着,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模糊,冰冷。“周屿,”我叫他的名字,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不是闹。”“那是为什么?

”他眼底的不耐又开始浮现,“就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我轻轻吸了口气,

小腹的疤痕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份诊断书还在客厅的桌上,像一场无声的审判。

“我累了。”我说,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你说的对,

我确实不能和她比。”她是他倾注柔情与关注的玫瑰。而我,

只是他生命里一段即将枯萎的枝条。甚至等不到他许诺的新芽。我拉起行李箱的拉杆,

轮子碾过地板。他堵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眼神彻底冷了下来:“苏冉,把话说清楚。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我想时光倒流,回到他捧着我的脸,

说要在我的疤痕上种下春天的时候。我想身体健康,能陪着女儿长大,看她穿婚纱的样子。

我想……太多太多了,都是此刻燃烧成灰、再也无法实现的东西。最终,我只是摇了摇头,

拉箱杆的手握得很紧。“女儿我先接走,她会跟我住一段时间。你……照顾好你的玫瑰。

”说完,我用尽全身力气,拉着行李箱,从他身边挤了过去。行李箱的轮子撞到他的脚踝,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下意识让开了半步。就是这半步。足够我走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我拖着行李箱,轮子在楼道里发出空洞的回响,一声声,砸在心上。没有直接去接女儿。

她在外婆家,很安全。我需要一个地方,先把这具破败的、正在从内部坍塌的身体安顿下来。

酒店房间冰冷而标准化,白得刺眼的床单,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试图掩盖所有陌生人留下的痕迹。我把行李箱扔在墙角,像扔掉了过去十年的重量。

手机在包里震动,屏幕上跳动着“周屿”的名字。一遍。两遍。三遍。然后终于安静下来。

几分钟后,屏幕又亮起,是一条信息。苏冉,接电话!我们谈谈!

你这样一走了之算怎么回事?女儿怎么办?别闹了行不行?回来再说。

我看着那一条条信息蹦出来,字里行间充斥着被冒犯的焦躁和不耐烦,

没有一丝一毫对那封匿名邮件、对那朵玫瑰、对我为什么突然烧掉东西又离开的追问和反思。

他甚至不问我为什么。或许在他心里,我的行为早已被定性为“无理取闹”和“任性”。

而他的“错误”,仅仅只是“忘了纪念日”和“加班太晚”。胃里又开始翻搅。

我冲进洗手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扶着冰冷的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狼狈的女人。腹部那道被枯枝覆盖的疤痕,

在酒店明亮的灯光下,似乎更加狰狞丑陋。他说,枯枝代表新生。可现在,

我只感觉到它正在加速我的腐烂。不能再等了。第二天,我预约了医院。

专家看着最新的检查结果,眉头拧得死紧。“苏女士,情况很不乐观。

必须立刻开始治疗……”我安静地听着,那些医学术语像冰冷的雨点砸下来:化疗,放疗,

靶向药,成功率,生存期……“治疗的话,最好有家人陪同。”医生最后补充道,

语气带着惯常的安抚。我笑了笑,没说话。拿起笔,在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像生命流逝的声音。办理住院手续,交押金,做一系列入院检查。

我一个人穿梭在消毒水气味浓郁的医院长廊里,周围是形形***的病人和家属,

有的面容愁苦,有的强作镇定。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微信视频通话的请求,来自周屿。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和头像,看了很久。最终,没有接听。他转而发来信息。

女儿吵着要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到底在哪?苏冉,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最后这条,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忽略已久终于想起要问一句的迟疑。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

手指缓慢地打字。最近忙,女儿先麻烦你和妈照顾。点击发送。然后,

在下一句话跳出来之前,我拉黑了那个曾经设置为星标、置顶了整整七年的号码。

世界瞬间清净了。治疗比想象中更痛苦。药物像最凶恶的侵略军,在体内攻城略地,

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无情地摧毁着一切健康的细胞。呕吐,脱发,剧烈的疼痛,

无止境的虚弱。我租了个小公寓,离医院很近。请了个护工,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女人,

拿钱办事,不多问一句。偶尔,我会翻出手机里女儿的照片和视频看。她笑得那么开心,

眼睛像落满了星星。她还那么小,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突然不见了。心脏疼得缩成一团。

比癌细胞啃噬骨头更疼。周屿没有再试图联系我。或许他乐得清静,

可以更专心地为他的玫瑰浇水施肥。也好。那天,护工请假了。我一个人去医院做化疗。

结束后,反应格外剧烈。我扶着医院走廊的墙壁,一步一步往外挪,眼前阵阵发黑,

每呼吸一下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好不容易走到医院门口,冷风一吹,胃里顿时天翻地覆。

我冲到一个垃圾桶旁,狼狈不堪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全是酸水和绿色的胆汁。

冷汗浸透了后背,四肢冰冷发颤。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几乎要滑坐到地上。视线模糊中,

我看到街对面停下一辆熟悉的车。驾驶座的门打开,周屿走了出来。他绕到副驾,

小心翼翼地搀扶出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身影。是林晚。她似乎崴了脚,靠在他身上,

眉头轻蹙,带着一种弱不禁风的、引人怜惜的美感。他半抱着她,动作轻柔,

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像是在安慰。然后,他扶着她,走向医院大门。走向我所在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我们的视线似乎在空中交汇。我站在垃圾桶旁,头发因为化疗脱落得稀疏,

戴着口罩,脸色恐怕比鬼还难看,身上散发着呕吐后的酸腐气。他衣冠楚楚,

精心呵护着另一朵娇弱的玫瑰。他的目光掠过我,没有任何停留,

像看一个陌生的、碍眼的流浪汉,很快便皱着眉移开,全部注意力都回到怀里那个女人身上。

“小心点,台阶。”我听到他温柔的声音,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清晰地传过来。

他们从我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微风,夹杂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烟草味,和她那甜腻的香氛。

没有认出我。一步,两步,三步。他搀扶着她,走进了医院明亮的大厅。我依旧靠着墙,

仰起头,天空是灰蒙蒙的颜色,像一块脏了的抹布。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

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忽然笑了起来。无声地,肩膀剧烈颤抖。笑得眼泪都溢了出来,

顺着眼角滑落,滚烫地灼烧着冰凉的皮肤。原来。枯枝就算烂在地下,

也惊动不了那个忙着欣赏玫瑰的人。春天,从来都不是留给我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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