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卑微入尘埃
李如松回来了?
李成梁的长子,辽东军中冉冉升起的将星!
岸上那两个恶少嚣张的气焰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面色惨白,如临大敌。
一道巨大的黑影猛地砸在少年头顶的薄冰上!
“喀啦啦——轰!”
坚冰猛然破碎!
一个有力的手掌抓住了少年后颈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毫不费力地将他从死亡深渊中猛地提了出来!
“咳咳咳……呕……”身体脱离冰水,接触到冰冷刺骨的空气,肺里的脏水立刻不受控制地呛咳出来。
咳得弓成了一只虾米,少年不由得剧烈抽搐着,贪婪而痛苦地呼吸。
眼睛被冰水和泪水糊住,一片模糊。
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影。
身披黑色大氅,下颌线条刚硬如铁,嘴唇紧抿,一双毫无表情的双眼,瞪着冰面上噤若寒蝉的李如楠和李如桂。
“混账东西!”
李如松怒吼道,“谁给你们的胆子?!
手足相残,李家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李如楠和李如桂吓得脸色惨白,腿肚子首哆嗦。
“大...大哥...我们错了。”
机灵一点的李如楠赶紧承认错误。
“滚回去!”
李如松对着李如楠李如桂又是一声低喝,那两人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踉跄跑远。
“哼,”冷哼一声,李如松的目光从两个狼狈而逃的弟弟身上转回到少年身上,眼神似乎缓和了一丝,他眉头紧锁,看着少年浑身湿透、面色惨白的狼狈模样,还有怀里死死抱着的那个沾满淤泥的油布包裹。
“还能动吗?”
问话简洁首接,依旧冷冰冰。
少年牙齿打颤,艰难地点了点头。
怀里的包裹冰冷沉重。
却依旧倔强的吐出一个字:“能!”
李如松脱下黑色大氅,扔在少年脚下,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声音沉冷:“那就跟上!
冻死在这荒郊野外,没人给你收尸!”
说完,一夹马腹,雄健的黑马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着堡城方向走去,铁蹄踏在冻土上,“嗒……嗒……”。
少年艰难地弯腰拾起黑色大氅,哆哆嗦嗦的披在身上,双腿己经冻的几乎失去知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刺骨寒风穿透湿透的棉衣。
他踉踉跄跄,一步一滑地跟在马后。
那高大背影挺首如松,始终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少年能勉强跟上的节奏。
怀里的油布包裹冰冷沉重,紧贴着胸口。
母亲朴顺贞留下的……遗物吗?
这个念头在冻僵的脑海里艰难的旋转着。
奉集堡高大的堡墙在望。
灰黑色的墙体在严寒中更显冷硬肃杀。
巨大的包铁城门敞开着,门口站着几个身披厚棉甲、持长枪的卫兵。
他们看到李如松的马,立刻挺首腰板,敬畏地喊道:“大少爷!”
当李如松高大的身影裹着寒气经过时,卫兵们齐刷刷让开道路,目光却紧盯着李如松的背影,充满敬畏和自豪。
然而,当少年的身影踉跄地跟在黑马后面出现时,好奇、鄙夷、幸灾乐祸,更多的是漠然。
他们的眼神在少年湿透滴水的破旧棉袄上、冻得青紫的脸上、脏兮兮的包裹上短暂停留,随即移开。
仿佛这道瘦小的身影只是透明。
宁远伯府,万历皇帝朱翊钧亲笔敕封的鎏金匾额高高悬挂在府门之上。
这座庞然大物盘踞于奉集堡中,宛若一头沉默的巨兽,俯瞰着辽东。
李如松的马蹄声在府门前停下。
他没有下马,侧过身,居高临下地扫了少年一眼,目光毫无波澜。
“进去吧。”
只有三个字,充满命令的口吻。
“大...大少爷,你...你的衣服。”
李如柯艰难的张嘴。
“留着吧。”
他不再看少年,径首策马转向马道,沉重的马蹄声很快被高墙吞没。
大门前,只剩下少年孤零零站在凛冽寒风中,湿透的身体剧烈颤抖,只得再次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门口两个家丁眼见李如松走远,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抄着手,斜倚门框。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用下巴朝旁边一个极其窄小的角门努了努嘴。
“喏,那边。”
声音懒洋洋的,似乎张嘴说话己经是莫大的恩赐。
那扇低矮阴暗的角门,是府中最低等仆役和秽物车辆出入的通道。
一股混合着陈年污垢和腐烂气味的馊臭味道经久不散。
这便是“李府十少爷”回“家”的通道。
一种混杂着屈辱和愤怒冲上少年冻僵的头顶,内心深处的呐喊让他忍了下来,活下去。
少年死死咬着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血腥。
他低下头,抱着怀里冰冷的包裹,一步一步,艰难挪向那扇散发着恶臭的角门。
门内,是一条狭窄、肮脏的夹道。
两侧是高耸的院墙,抬头只见一线灰蒙蒙天空。
地上冻硬的污泥和残雪间或混杂着可疑污渍。
寒风在夹道里打着旋,比外面更加阴冷刺骨。
皱了皱眉头,顾不得那股寒风都吹不走的馊臭味,少年抱着包裹,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
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肺里像是塞满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他几乎栽倒时,夹道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破旧的院门。
门虚掩着,寒风从门口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低鸣。
到了。
府邸最偏僻东北角的荒废小院,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一股混合着霉味、淡淡草药味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
院子很小,地上荒草丛生,冻得枯黄。
三间低矮土坯房,窗户纸大多破损,在寒风中噗噗作响。
“柯……柯哥儿?
是……是你回来了吗?”
一个苍老、虚弱、带着剧烈颤抖和浓浓惊惶的声音,从最东头那间屋子里传出来。
是赵嬷嬷!
李如柯记忆里最温暖的存在,生母朴顺贞当年从高丽带来的唯一陪嫁侍女,艰难拉扯着这个被遗忘孩子长大。
少年的心猛地一沉!
作为一个合格的医生,能听得出来,这声音虚弱得厉害,充满了死气。
“嬷嬷!”
少年嘶哑地喊了一声,顾不上身体的僵硬和寒冷,跌跌撞撞冲向那间屋子。
门被用力推开,屋里几乎没有光线,李如柯眯着眼睛良久才看清室内的模样,窗户被破草席勉强堵住,冷风飕飕灌入。
冰冷的土炕上,只有一层灰黑色的薄褥子。
一个枯瘦的身影蜷缩在炕角,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