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放下茶杯,看着对面头发花白的老人,语气恳切:“祁爷爷,您太客气了。
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就行,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竭尽所能。”
祁隆是祁青池的爷爷,林序初中时只偶尔见过几面,却在老人心里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总被夸做事稳当,交办的事从不用人多操心。
可此刻,这位战场上叱咤过的老人却显得有些局促,手指在茶杯沿上轻轻摩挲着,像个刚打翻了碗、等着挨训的孩子。
“是这样,”祁隆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公司最近状况不太好。
青东前几天突然病倒,医生说那病凶险,国内治不了,得赶紧送出国去。”
他顿了顿,目光沉了沉:“青池这孩子,你也知道,近半年状态一首不对。”
林序点点头——他听说消息后不放心,去看过祁青池几次,每次都被对方冷着脸赶了出来,那股子拒人千里的劲儿,比寒冬的风还冷。
“所以……总得有人看着他,逼他熟悉公司业务,把担子接起来。”
祁隆望着林序,眼里是藏不住的信赖,“选来选去,我心里最踏实的还是你。”
林序眉头微蹙,指尖在桌下轻轻蜷起:“祁爷爷,能得您信任是我的荣幸。
可我……该以什么身份去帮他?”
如今的社会舆论像张密不透风的网,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掀起惊涛骇浪。
他现在是自家公司的核心骨干,若被别有用心的人捕风捉影,随便编排些言论,后果不堪设想。
“联姻。”
祁隆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林序心里。
“林家现在也需要这样的机会往上走,你是个聪明孩子,该明白的。”
他看着林序,眼神坦诚,“三年就好,到时候林家能得到的,远不止眼前这些。”
老人伸出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握住林序的手腕。
那双手带着岁月的温度,却也透着不容置疑的恳切:“小林子,祁爷爷知道,这要求太为难你。
我跟你家里人也商量过了,他们说,最终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思。”
“那青池他……愿意吗?”
林序的指尖在桌布上轻轻划了下,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犹豫。
祁隆没好气地哼了声,眉头皱成个川字:“那混小子说了也是添乱,净不让人省心。”
林序垂下眼,目光落在杯沿那圈浅浅的茶渍上,眼底的光沉了沉——连当事人都蒙在鼓里,这场看似稳妥的“交易”,从根上就透着股荒唐。
喉间忽然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发紧发涩。
林序吸了吸鼻子,再抬眼时,眼眶己泛了红,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祁爷爷,我知道了。
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想想。”
走出餐厅时,风卷着几片落叶打在林序脸上,他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外套攥得发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白瑜江发来的消息:”晚上烧烤摊,老地方。
“林序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回了个”好“。
傍晚的烧烤摊油烟滚滚,白瑜江己经占好了角落的桌子,面前摆着两串烤得滋滋冒油的腰子。
看见林序过来,他把一串推过去,眉头挑了挑:”脸色这么差,我没扣你工资吧?
“林序没接那串腰子,拉开椅子坐下时,金属椅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
小白,“他忽然开口,声音被油烟呛得有些发飘,”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件事明明知道是火坑,却不得不跳,你会怎么办?
“白瑜江正往嘴里灌啤酒,闻言动作一顿,喉结滚动着咽下酒液。”
什么破事能难住你?
“他挑眉,眼底却掠过一丝认真,”真要是火坑,我拉你出来。
“林序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烤串的焦香混着晚风扑过来,他忽然想起祁隆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老人握着他手腕时,指腹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像捧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对了,“白瑜江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推过去,”下周你生日,提前给你。
“林序打开盒子,里面是枚银质的钥匙扣,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序“字。
他认得,是白瑜江高中时总挂在书包上的那枚,后来说是弄丢了。”
找着了?
“他捏着钥匙扣,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
嗯,搬家时在旧书里翻到的。
“白瑜江避开他的目光,抓起烤串猛咬了一口,”赶紧收着,别又说我送的东西土。
““用送过我的东西再送我一遍,确实独一无二的。”
林序瞥了他一眼。
林序把钥匙扣攥在手心,指节微微发白。
远处的霓虹灯闪闪烁烁,映得白瑜江的侧脸一半亮一半暗。
他忽然很想问,如果我要嫁给祁青池,你这枚钥匙扣,还算数吗?
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他低头咬了口烤串,辣椒的辛辣呛得眼眶发酸,和中午在餐厅里那阵热潮气,慢慢搅在了一起。
海浪卷着碎星光漫上来,又退下去,在沙滩上留下层湿漉漉的凉。
林序望着远处渐渐沉进海里的最后一抹橘红,思绪像被浪头拍回现实——原来三亚的风,和那天餐厅里的空调风一样,都带着化不开的闷。
白瑜江还维持着攥紧拳头的姿势,指缝里漏下的沙粒被风吹散。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冰碴子,刺得人耳朵发疼:“所以你就答应了?
为了祁家那个东西,把自己卖了?”
“不是卖。”
林序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祁爷爷需要人稳住祁家,林家需要机会,青池他……他需要你什么?
需要你用婚姻给他当垫脚石?”
白瑜江猛地转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铺开,“林序,你看着我——你忘了高中时他怎么挤兑你的?
现在你要嫁给他?”
远处的烟花不知何时停了,林巧巧他们的笑闹声也淡了些,许是喝醉了。
只有浪涛声一下下撞着礁石,像在敲着谁的心跳。
林序看着白瑜江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这人也是这样红着眼,把被祁青池推倒的自己拉起来,校服袖口沾着草屑,却梗着脖子说“别怕,有我”。
“小白,人总得长大。”
林序的指尖在沙滩上划出浅痕,“不是所有事都能像当年打架那样,拳头硬就管用。”
“长大就是把自己捆进别人画的圈里?”
白瑜江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那根掉在沙里的烤肠签子被他一脚碾进沙里,“那我宁愿你永远别长大!”
他猛地站起身,海风掀起他的衬衫下摆,像面绷得太紧的旗。
林序仰头看他,看见他眼里翻涌的怒,还有藏在怒后面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慌。
“原来吃烧烤那次,跟我说的就是这事。”
白瑜江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那现在呢?
你的决定,就是这个?”
林序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那枚银质钥匙扣,月光落在上面,泛着冷清清的光。
白瑜江的目光一触到那钥匙扣,瞳孔猛地缩了缩,像是被烫到似的别开脸。
远处传来林巧巧的呼喊:“林主管!
该回去了!”
林序捏紧钥匙扣,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婚礼在下周六。
你来不来,随你。”
“去。”
白瑜江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裹着冰碴子,“我倒要去看看,他们祁家究竟是哪来的脸面,敢这么算计你。”
他猛地抬脚,将脚边那截被踩扁的烤肠签子踢进海里,溅起的水花在夜色里划出道冷白的弧线。
海风掀起他的衣领,露出紧绷的脖颈线条,下颌线绷得像根快断的弦——那模样,哪是去参加婚礼,倒像是要去赴一场不死不休的局。
白瑜江没动,背对着他站在浪边上,背影在夜色里孤得像座岛。
林序转身往人群走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谁用拳头砸在了自己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