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锈牢沈砚辞的靴底碾过狱中的苔藓时,总想起漠北的冻土。一样的湿冷,
一样的能攥出冰碴子,只是这里的空气里,多了铁锈和绝望的味道。他站在铁栏外,
看着萧彻被铁链锁在石壁上。男人的头颅垂着,湿透的玄色囚服紧贴脊背,
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像两柄收鞘的残刀。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每动一下,
铁环摩擦骨肉的声响就顺着石壁爬过来,钻进沈砚辞的耳朵。"沈大人倒是稀客。
"狱卒的声音带着嘲弄,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昨儿个李尚书还来瞧过,
说萧侯爷骨头硬,三十鞭下去,连哼都没哼一声。"沈砚辞的指尖掐进掌心,
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红痕。
他认得那鞭伤的形状——三指宽的牛皮鞭,蘸过盐水,是刑部最阴狠的刑具。当年在漠北,
萧彻用这鞭子抽过逃兵,事后却会偷偷给人敷上伤药,说"疼才记得教训"。那时的萧彻,
眼里有火。铁栏突然晃了晃。萧彻抬起头,额前的乱发掀开,露出一道新添的伤疤,
从眉骨延伸到颧骨,血痂下泛着青白。他的目光扫过沈砚辞,像扫过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随即又落回地面,喉结动了动,似乎在吞咽什么。沈砚辞突然看清,他嘴角有血迹。
是咬出来的。"把这个给他。"沈砚辞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茯苓糕。
萧彻小时候在药谷养伤,最馋这个,说甜得能压下苦药味。狱卒接过,掂量了两下,
隔着栏杆扔过去。油纸包砸在萧彻的膝盖上,滚落到草堆里。他没去捡。
"萧侯爷现在金贵得很。"狱卒嗤笑,"前日送来的参汤,倒在地上都没瞧一眼。
"沈砚辞的呼吸滞了滞。他想起昨夜在大理寺看到的卷宗,萧彻承认私通北狄,
承认将边防图交给敌将,供词末尾的签名,笔锋硬得像冰棱。可他分明记得,
萧彻写"沈砚辞"三个字时,总爱在最后一笔带个小勾,像只振翅的蝶。
"他的手......"沈砚辞的声音发紧。"哦,您说这个?"狱卒指了指萧彻的手腕,
那里缠着厚厚的麻布,"昨儿个审的时候,他想抢笔改供词,被小的们按住了,
不小心......"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拧断的动作。沈砚辞猛地后退一步,
撞在身后的石壁上。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冻得他指尖发麻。他想起萧彻的手,骨节分明,
虎口处结着常年握刀的茧,却能在他生病时,笨拙地熬出带着焦味的药粥。"让我进去。
"沈砚辞的声音发颤。狱卒翻了个白眼:"沈大人别为难小的,李尚书有令,谁也不许近前。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听说萧侯爷把所有罪责都揽了,连您......""闭嘴!
"沈砚辞厉声打断。狱卒悻悻退开。铁栏后的萧彻,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上他的,
像两柄淬了冰的刀。那眼神里有恨,有痛,还有些别的什么,像沉在水底的石头,看不真切。
沈砚辞落荒而逃。走出狱门时,雨丝飘了下来,打在脸上,
凉得像萧彻当年泼在他身上的漠北雪水。2 药渣沈砚辞回到府中时,书房的灯还亮着。
案上摆着个青釉药罐,里面的药渣已经凉透,是他昨夜亲手熬的。本该送去狱中的,
却被李丞相的人拦在半路,说"罪臣不配用这么好的药"。药是漠北的老方子,
当归、苏木、血竭,都是活血化瘀的。当年萧彻在雁门关受了箭伤,他守在帐外熬了三夜,
药味漫了整座军营,士兵们都笑他"比军医还上心"。那时的药,是热的。"大人,
李尚书派人送了东西来。"管家捧着个锦盒进来,脸色发白。沈砚辞打开,里面是枚虎符,
半边的。另一半,本该在萧彻手里。当年皇帝亲赐,说"持此符者,如朕亲临",
萧彻却总爱把它放在沈砚辞这里,说"你保管,我才放心"。锦盒底下压着张字条,
李丞相的字迹:"明日午时,需萧彻画押认罪。他若不画,这半枚虎符,便成废铁。
"沈砚辞捏紧虎符,青铜的凉意渗进皮肉。他想起三天前,李丞相在御书房说的话:"砚辞,
萧彻不死,你我都得死。他手里握着太多人的把柄,包括......你父亲当年的事。
"父亲当年任户部尚书,因贪墨军饷被斩,可沈砚辞查到,那笔银子其实是被李丞相挪用了,
父亲是替罪羊。萧彻说过要帮他翻案,说"等打完这仗,咱们就回长安,
把那些腌臜事都抖出来"。那时的萧彻,信誓旦旦。窗外的雨下大了。沈砚辞走到书架前,
移开最底层的《孙子兵法》,露出个暗格。里面藏着封信,是萧彻半月前写的,
墨迹还没干透:"砚辞,李贼欲构陷我,边防图已藏于漠北旧营的石灶下,若我出事,
你定要取来,呈给陛下......"信没写完。想来那时,他已经被抓了。
沈砚辞将信烧了,灰烬飘落在药罐里,与药渣混在一起。他突然想起萧彻总说,
药渣埋在土里,来年会长出新的药草。可有些东西烧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3 哑刑沈砚辞再次见到萧彻,是在刑房。他被绑在刑架上,琵琶骨的铁链勒得更深了,
皮肉外翻,像朵烂掉的花。李尚书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枚玉扳指,
慢悠悠地说:"萧侯爷,招了吧,免得受这份罪。"萧彻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眼神像淬了毒的冰。"看来萧侯爷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李尚书拍了拍手,
两个狱卒拖来个铁钳,钳口烧得通红,映得墙上的影子扭曲如鬼。沈砚辞的心脏猛地收紧。
他认得这刑具,叫"锁舌",是用来逼供的,铁钳烙在舌头上,既能让人说不出话,
又死不了。"慢着!"沈砚辞冲过去,挡在萧彻面前,"李大人,
他是朝廷命官......""命官?"李尚书冷笑,"通敌叛国的贼子,也配叫命官?
沈大人这般维护,莫不是也参与其中?"沈砚辞的指尖冰凉。他看到萧彻的目光突然软了,
像化了的雪,里面藏着哀求。是让他走。可他走不了。李尚书要的,从来不是萧彻的供词,
是他沈砚辞的站队。铁钳"滋啦"一声落在旁边的铁架上,火星溅到沈砚辞的手背上,
烫出个水泡。他没躲。"沈大人,你看清楚了。"李尚书站起身,亲自拿起铁钳,
一步步走向萧彻,"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萧彻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铁链绷得笔直,
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看着沈砚辞,嘴唇翕动,无声地说着什么。沈砚辞看懂了,是"快跑"。
铁钳凑近了。萧彻猛地偏过头,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地上,
像串烧红的珠子。"倒是条硬汉子。"李尚书啧啧称奇,"可惜啊,投错了胎。
"他挥了挥手,狱卒按住萧彻的头,强行撬开他的嘴。沈砚辞别过脸,
却听见皮肉烧焦的糊味,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那声音,像烧着了他的骨头。
不知过了多久,刑房里安静下来。沈砚辞转过头,看见萧彻瘫在刑架上,嘴角淌着黑血,
眼神涣散。李尚书用布擦着铁钳,漫不经心地说:"沈大人,明日午时,带他去金銮殿画押。
若他不画......"他没说完,转身走了。沈砚辞走到刑架前,
摸出帕子想擦去萧彻嘴角的血,却被他躲开。萧彻看着他,眼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死寂,
像漠北冬天的湖。"对不起......"沈砚辞的声音碎在喉咙里。萧彻突然笑了,
嗬嗬的,像破风箱在响。血沫从他嘴角涌出来,滴在沈砚辞的手背上,烫得他猛地缩回手。
4 残阳金銮殿的地砖,是汉白玉的,光可鉴人。沈砚辞扶着萧彻走上台阶时,
总觉得脚下打滑,像踩在漠北的冰面上。萧彻的手腕被铁链锁着,每走一步,
铁链就会撞击他的琵琶骨,发出空洞的声响。他的舌头被烫烂了,说不出话,
只能用眼神示意沈砚辞放手。可他不能放。李尚书的人就在身后,刀鞘上的铜环反射着阳光,
晃得人睁不开眼。"罪臣萧彻,勾结北狄,意图谋反,现将其押上金銮殿,听候发落!
"太监尖细的声音刺破大殿的寂静。文武百官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有鄙夷,有同情,
更多的是漠然。沈砚辞看到吏部侍郎偷偷往李尚书那边瞟,看到户部尚书低下头假装看朝服,
他们都是当年受过萧彻恩惠的人。人心,比漠北的流沙还凉。"萧彻,你可知罪?
"皇帝坐在龙椅上,声音威严。萧彻抬起头,目光扫过殿上众人,最后落在沈砚辞身上。
他突然用力挣开沈砚辞的手,踉跄着扑向龙案,却被侍卫拦住,按在地上。"让他过来。
"皇帝沉声道。萧彻被拖到龙案前。他抬起头,张开嘴,露出被烫烂的舌头,
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他用没被锁住的左手,颤抖着指向李尚书,又指向自己,
最后指向沈砚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陛下,萧彻这是疯了!"李尚书慌忙跪下,
"他自知罪无可赦,竟想攀诬臣下!"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萧彻,朕再问你一次,
边防图是不是你给的北狄?"萧彻看着皇帝,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低下头,
用额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上,一下,又一下,直到额角渗出血来。
沈砚辞的心像被一只手攥紧了。他想起那年在漠北,萧彻也是这样,为了保住被诬陷的士兵,
在将军帐外跪了一夜,额头磕出了血,说"我以项上人头担保"。那时的皇帝,还信他。
"罢了。"皇帝挥了挥手,"呈供词上来,让他画押。"侍卫将供词和印泥递到萧彻面前。
他看着那张纸,突然猛地抬起头,用尽全力撞向龙案的棱角。"拦住他!"皇帝厉声喝道。
侍卫们扑上去,按住他。萧彻的额角撞开了个口子,血流进眼睛里,染红了视线。
他看着沈砚辞,突然安静下来,伸出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蘸了蘸印泥。沈砚辞别过头,
不敢再看。他听见印泥落在纸上的声音,像重锤敲在心上。"拖下去,秋后问斩。
"皇帝的声音带着疲惫。萧彻被拖走时,突然用力挣了一下,铁链脱手,他跌在沈砚辞面前,
抓住了他的袍角。血手印烙在月白的锦缎上,像朵开败的红梅。他张了张嘴,
发出气音般的声响,沈砚辞凑过去,
才听清那破碎的字眼:"......漠北......石灶......"侍卫们扯开他,
拖出了大殿。沈砚辞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玄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手里攥着被扯破的袍角,
指缝间全是血。殿外的残阳,红得像血。
5 漠北沙第二卷 漠北沙第五章 瘸马6 瘸马沈砚辞逃离长安那天,下了场暴雨。
他换上了身粗布衣衫,背着个破旧的行囊,里面装着半块茯苓糕,一支萧彻送他的狼骨哨,
还有从金銮殿上扯下来的、沾着血的袍角。城门的守卫盘查得很严,
他看到李尚书的画像贴在墙上,画中人眉眼阴鸷,旁边写着"悬赏捉拿沈砚辞,
此人系叛党余孽"。他终究还是成了"余孽"。出城后,他买了匹瘸腿的老马。
马夫说这马在战场上受过伤,跑不快,但能认路。沈砚辞摸着马背上的旧伤疤,
突然想起萧彻的坐骑"踏雪",那匹马能在雪地里日行千里,却会在他生病时,
温顺地把头搁在他膝头。如今,踏雪该是被充公了。走了半月,长安的繁华渐渐淡去,
眼前出现了连绵的戈壁。风里开始有沙,打在脸上像细针。沈砚辞用布蒙住脸,
只露出双眼睛,看着远处的沙丘,像沉睡的巨兽。"前面是黑风口,常有马匪出没。
"路边茶摊的老汉说,递给他一碗浑浊的茶水,"客官要是去漠北,不如等几日,
跟商队一起走。"沈砚辞摇摇头。他等不起。萧彻在金銮殿上说的"石灶",在漠北旧营,
那是他们当年一起守过的地方,藏着能证明他清白的边防图。他必须在秋后之前找到。
离开茶摊时,老汉塞给他个饼子,说"路上填肚子"。饼是粗粮做的,硌得牙疼,
沈砚辞却想起萧彻在漠北烤的沙枣饼,焦黑的外皮里裹着甜津津的果肉,
说"这才是正经吃食"。那时的风,都是暖的。黑风口的风果然很大,卷着沙砾,
打得马耳朵直抖。沈砚辞牵着马,一步一步往前走,瘸腿的老马喘着粗气,
每走一步都要打个趔趄。突然,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沈砚辞回头,看到十几个骑着马的汉子,
蒙着脸,手里拿着刀,刀尖闪着寒光。是马匪。他把老马往身后拉了拉,
摸出藏在袖中的匕首。这把刀是萧彻送他的,说"防身用",他却从未用过。马匪围了上来,
为首的刀疤脸勒住马,打量着他:"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走戈壁的。
身上带了什么值钱东西?"沈砚辞没说话,握紧了匕首。"敬酒不吃吃罚酒!
"刀疤脸挥了挥手,"给我搜!"两个马匪下马扑过来。沈砚辞的武功是萧彻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