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响,不仅锁住了门户,也仿佛将月儿与过去的整个世界彻底斩断。
她被那两个面无表情的差役几乎是扔进了这间屋子。
踉跄几步,脚下柔软厚实的地毯让她虚浮的脚步愈发不稳,险些跌倒。
她慌忙扶住身旁一张雕花精致的圆桌,冰凉的木质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屋内并非她想象中的阴冷牢狱,恰恰相反。
几盏琉璃灯盏嵌在墙壁上,散发着柔和却足够明亮的光晕,将屋内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雅的甜香,并非她熟悉的药草苦味,而是某种名贵熏香,甜腻得让人有些发闷。
触目所及,无不精致奢华——梨花木的拔步床挂着云罗纱帐,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梳妆台上立着一面巨大的铜镜,边缘錾刻着吉祥图案,镜旁摆放着几个打开的螺钿首饰盒,里面珠光宝气,耀人眼目;桌上铺着锦缎桌围,一套薄胎瓷茶具静静地搁着,白釉细腻,宛如凝脂。
这里的一切都极尽考究,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每一件器物都摆放得一丝不苟,透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毫无生机的完美。
与其说是闺房,不如说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牢笼,一个用锦绣绸缎和沉香木打造的囚室。
月儿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毯上。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她。
钦犯?
她怎么会是钦犯?
若真是钦犯,为何会被关押在如此奢华的地方?
那与自己容貌酷似的女子,这群行事诡异的官差,这不合常理的囚禁……这一切像一团巨大的、混乱的迷雾,将她紧紧包裹,让她窒息,却找不到任何头绪。
“爹……”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嘶哑干涩。
养父苏合慈祥的面容在眼前闪过,却更添悲凉。
爹己经不在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护着她?
谢轻舟被推倒在地时那痛苦绝望的眼神又猛地刺痛了她。
轻舟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镇子上的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泪水无声地涌出,浸湿了粗布的衣料,那点微弱的湿意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过去的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月儿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警惕望去。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藕色比甲、低着头的小丫鬟端着一个朱漆托盘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碗白米饭,几碟精致的菜肴,还有一小盅汤,热气微微蒸腾,香气扑鼻。
小丫鬟将托盘轻轻放在圆桌上,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月儿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形的家具。
放下后,便立刻转身,像一抹幽魂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再次被合拢,落栓声依旧冰冷。
食物的香气飘散过来。
月儿一天一夜未曾进食,胃里早己空瘪灼痛,可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她却毫无食欲。
那精致的碗碟,那袅袅的热气,在这诡异的环境里,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和压抑。
她甚至怀疑里面是否下了毒。
但最终,极度的饥饿和一丝求生的本能驱使她慢慢站起身,走到桌边。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碰了碰那碗沿,温热的触感传来。
她迟疑地端起那碗米饭,夹了一筷子看似清淡的蔬菜,机械地送入口中。
米饭香软,菜肴可口。
可她吃在嘴里,却如同嚼蜡,尝不出任何滋味。
每一口吞咽都异常艰难,喉咙像是被什么堵着。
她一边吃,眼泪一边不受控制地再次滚落,滴进碗里,混着米饭一起咽下。
屈辱、恐惧、迷茫……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将她撕裂。
夜深了。
屋外的风似乎大了一些,穿过庭院中的树木,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低低的哀泣。
月儿吹熄了大部分灯盏,只留了一盏角落里的孤灯,散发出微弱昏黄的光。
她不敢睡那张宽阔华丽的拔步床,只是蜷缩在床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仿佛这样能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黑暗中,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她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规律且沉重的脚步声,那是守卫在巡逻。
每一次脚步响起,都让她的心随之紧缩。
偶尔,似乎还有极轻微的、衣袂拂过地面的窸窣声,若有若无,让她疑心是自己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门窗,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异动。
那甜腻的熏香依旧萦绕在鼻尖,此刻却只让她感到头晕恶心。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些人抓她来,究竟意欲何为?
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是谁?
她还能再见到轻舟哥哥,再回到杏花坞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得不到答案。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和恐惧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粘在蛛网上的飞虫,挣扎只是徒劳,只能无助地等待着那只未知的、可怕的蜘蛛出现,决定她的命运。
就在这无边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之时,窗外,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脆响,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一颗小石子,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撞在了窗棂上。
声音极轻,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却清晰得如同擂鼓。
月儿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她猛地睁大眼睛,惊恐万状地望向那扇被厚重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是谁在外面?!
是巡逻的守卫?
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