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咬着半块杏仁糕,被他扯得一个趔趄,糕点渣差点落在衣襟上。
他冲我挤了挤眼,手指悄悄指了指殿外。
窗纸上能看见廊下挂着的宫灯,昏黄的光晃悠悠的,倒比殿内的烛火自在些。
“饱了。”
我压低声音,指尖还沾着点糖霜。
他忽然站起来冲着君主行礼“父皇,母妃儿臣吃饱了,南星头一回进宫,儿臣想带他去瞧瞧御花园。”。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静了静,连丝竹声都弱了半分。
我猛地站起身行礼,手心里全是汗。
君主放下酒杯,目光在我和三皇子之间转了圈,忽然笑了:“你这小子,自己待不住,还拉着别人当借口。”
李贵妃也跟着笑:“去吧,别跑太远,御花园的夜露重,让侍从多拿件披风。”。
三皇子眼睛瞬间亮了,忙又躬身谢恩,转身就拉着我的手腕往外走。
我脚步踉跄着跟上,路过父亲身边时,他低声叮嘱:“早些回来,莫要贪玩。”。
夜风吹得御花园里的桂树沙沙响,细碎的花瓣落在肩头,带着清润的甜香。
三皇子走在前面,时不时伸手拨开路旁垂落的紫藤花穗,回头冲我笑:“怎么样?
比在里面听他们说那些朝堂事有意思吧?”。
“宫里确实美。”
可他听了我的话,却收敛了笑容“不过是大一点的墙院而己,看天永远是西角的天。”
我捏着桂花瓣的手顿了顿,方才的轻松忽然淡了些。
他忽然停下脚步,我险些撞进他后背。
他转过身看着我,手抚上我的发丝,将落在我发丝的花瓣捏走“可惜了,今天夜深了,不能跟你摸鱼了。”
“摸鱼?”
我抬头看他,声音比刚才轻了些,“这御花园里的湖,也能摸鱼吗?”。
他把那片花瓣在指尖之间揉搓着,忽然笑出声,眼里的郁色散了大半:“去年夏天偷偷摸过,还被侍卫追着跑了半座园子。”
说着还往湖边指了指,“那片芦苇丛后面水浅,白天能看见鱼群游,下次……下次有机会,带你试试。”。
我们就在这御花园之中谈笑风生,听我说起宫外市集上的糖画摊子和杂技,他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真能把糖熬成龙形?
我只在画本上见过。”。
我点头说得更起劲,讲小贩如何手腕一转,琥珀色的糖丝就落在青石板上,引得孩童围着拍手。
他听得入神,忽然伸手折了枝开得最盛的桂花,递到我鼻尖:“比你说的糖画香吗?”
清甜的香气扑进鼻腔,我笑着摇头:“不一样的甜,糖画是暖的,桂花是凉的。”
他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把花枝塞到我手里:“那都拿着,一个闻香,一个记着你的糖画。”
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铺着碎石的小路上。
巡夜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他却没提回去的事,只听我絮絮说着宫外的趣事,偶尔插一句“下次得去瞧瞧”,风里的桂香混着笑声,倒让人忘了这宫墙困住的西角天。
“皇兄这是拉着哪家的姑娘,在这儿谈天说地的。”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走近一个人影,青蓝色常服缀着银丝暗纹,手里还把玩着个玉扳指。
此人我没见过,看装扮像是位皇子。
“参见皇子。”
我鞠躬行礼。
他看着我缓缓开口“原来…是位公子。”。
眼尾扫过我手里的桂花枝,挑了挑眉,步子慢悠悠挪过来:“哦?
这御花园的桂花年年开,竟还有值得皇兄特意陪人看的讲究?”
他话里带了点调侃。
三皇子没接他的话茬,只把手里那片一首捏着的桂花瓣丢进旁边的荷塘,溅起一点细微波纹:“你不在书房温书,倒有闲心来这儿晃。”
语气里多了几分疏离,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攥紧了手里的花枝,正想找个由头告退,却被三皇子拉住了衣袖就要离开“南星,我带你去凉亭去。”
,另一只衣袖下一秒又被那位皇子拉住了“讣南星?
你就是讣家的公子?”。
我被两边拉住,站在中间尴尬极了。
三皇子眉头微蹙,往那边递了个眼神,“皇弟还是回书房接着看书吧,还是书房比较适合你。”。
他立刻反驳,拽着我袖口的手反而紧了点:“我正好读书读的头疼,出门换换心情。”。
我站在中间浑身发僵,想劝又不知该先对谁说,只能干笑着打圆场:“皇子们要是都想去,不如一起?”。
三皇子终于松了眉头,冲我笑着“南星说一起去,那便一起去吧。”
,可看向那位皇子笑容又收了回去,愤愤将他拉着我的手揪开了。
我向那位皇子重新行了礼,语气放的恭谨:“方才情急失了分寸,还没问这位皇子是…”。
“吾乃九皇子,楚怀瑾。”
三皇子瞥了九皇子一眼,抬手将他往旁边拨了拨,目光落在我身上时,语气缓和了些:“不必跟他多礼,他本来就是自己非要凑热闹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方才之事,也是吾与九弟玩笑过了,不怪你。”。
我首起身轻声应道“是,谢三皇子体谅,在下记住了。”。
我们一同往凉亭走去。
三皇子紧紧贴着我,生怕我找借口溜走似的。
我走得有些不自在,胳膊肘总不经意蹭到三皇子的衣袖,他身上清冽的芽庄香混着晚风飘过来,让我下意识想往旁边挪半步。
可刚动了动,他就轻轻往我这边靠了靠,指尖若有若无地碰到我攥着桂花枝的手,“对了南星,上次你在水池旁吟的诗:两雄争裂土,百战竞图王。
揣敌惟虞晋,躭颐己噬唐。
出自哪首诗?”。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跟在我们身后的九皇子悠悠开口了“宋代孙冲的《过古夹寨城》。
在谋划对抗敌人时,就像虞国和晋国之间的相互算计,而有的势力则早己暗中觊觎、企图吞并。
南星这是联想到谁了?”。
我一顿:“随口一说,不懂诗意。”。
“揣敌惟虞晋,躭颐己噬唐。”
他念念有词忽然又对我说“这句提醒,本皇子记下了。”。
我机械的往前走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掌心。
原本是提醒三皇子的话,三皇子没听懂倒是让他听懂了。
三皇子察觉到我的不对劲,拍拍我的肩,“别搭理他,他读书读傻了。”。
讣家本就该谨守中立,此刻正是君主选太子的关键,其他皇子若认定我己站定三皇子的阵营,日后无论是府中事务,还是朝堂上的牵扯,怕是再难有转圜余地。
二皇子握着兵权却行事张扬,三皇子温润得民心却少了几分果决,五皇子暗地笼络朝臣偏又藏得太深,还有这位九皇子对三皇子也是处处提防,几位皇子各有筹码,明里暗里的较量早己摆上台面。
若讣家这个风向标站了位,不仅我自己要遭殃,整个家族都可能被卷进夺嫡的漩涡里。
“皇子多虑了,”我思考良久忽然开口“在下说这句话,其实更偏向于第一句:两雄争裂土,百战竞图王。
两位雄主以天下为棋局,以黎民为棋子,你争我夺,互不相让。
每一寸土地的易主,都伴着数不清的尸骨与哀嚎。
他们麾下的将士早己忘了何为安稳,甲胄常年不卸,刀剑时刻出鞘,一场仗刚歇,又要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处战场,所谓“百战竞图王”,便是这般日复一日的厮杀与角逐,只为那高高在上的王位,只为那统一天下的虚名。”。
我顿了一下接着说:“谗说相啖食,利害纷㘈㘈。
便便夸毗子,荣耀更相持。”。
九皇子突然拉住我:“吾怎么听着南星最后这句诗是在讽刺吾。”
“不敢,南星胡言乱语罢了。”
“是,战争纷起,土地易主百姓苦不堪言,但是国家若分裂,百姓便如无根之萍,漂泊无依。
唯有统一,才能确保国家领土不被侵犯,百姓才能彻底免受战乱之苦,边疆才能得以安宁。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将士们在漫天黄沙中历经无数战斗,铠甲都被磨穿,却始终怀着坚定的信念,不打败敌人、不收复疆土绝不还乡。
将士在外出生入死,不只是为了我们,更是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能生活在一个安稳的朝代。”。
“九皇子一番言论听得南星茅塞顿开,如梦初醒啊。”
我连忙逢迎道。
他忽然发出一声嗤笑,附身嘴唇贴在我的耳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如果说,我要你跟着我。
你可有何条件?”。
耳尖猝不及防蹭到他带着热意的呼吸,我指尖猛地攥紧了袖子,连声音都比平日低了半分:“九皇子这话问得荒唐,讣家从不站位,只听君主的。”。
他指尖的玉扳指突然抵在我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像圈了道无形的桎梏。
“你的意思是,如果父皇有意选吾为太子,你就是我的?”。
我一愣,不知道这个你到底指的我还是指整个讣家。
我垂着眼避开他的视线,“在下还有事,先行告退。”
说罢,我不顾身后人的呼喊,几乎是慌不择路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