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安排在祁氏集团大厦顶层，董事长的私人会客厅。

唐英贝跟着行政副总穿过冷调奢华、落针可闻的走廊，脚下厚软的地毯几乎吞没了所有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香料和权力交织成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行政副总额角有着细密的汗珠，反复低声叮嘱着注意事项，眼神躲闪，不敢真正看向唐英贝。

鎏金的***门无声滑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甜腻与酸腐混杂的古怪气味。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溅满了深色粘稠汁液，

一只显然是古董的白瓷花瓶摔得粉碎，瓷片和疑似补品的残骸混在一起。

一个穿着真丝睡袍的年轻女人正背对着门，弯腰对着一只金箔镶嵌的垃圾桶剧烈地干呕，

肩背瘦削，随着呕吐的动作一下下抽搐。两名穿着佣人服、戴着白手套的中年女人僵立在旁，

脸色发白，手足无措。行政副总喉咙滚动了一下，硬着头皮开口：“祁小姐，

唐…唐先生来了。”干呕声停了。祁娜娜缓缓直起身，接过佣人战战兢兢递来的热毛巾，

胡乱擦了擦嘴和手，然后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面孔是惊人的苍白和精致，像易碎的瓷娃娃，

但那双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疲惫、戾气，和一种置身云端俯瞰蝼蚁的冷漠。

她目光在唐英贝身上扫了一圈，像是评估一件物品的品相，从他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

到他脚下那双刷得干净却显陈旧的低廉皮鞋。她随手将毛巾扔在地上，指了指那片狼藉，

声音因为刚才的呕吐有些沙哑，却轻飘飘的，带着十足十的厌烦：“来的正好。

弄脏了我的地毯，跪下，擦干净。”空气凝固了。行政副总的汗顺着鬓角流下来。

唐英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沉默地走上前，避开瓷片，

在那摊污渍前单膝蹲下——这个姿势介于擦拭和某种屈辱的折衷之间。

他接过佣人慌忙递来的干净毛巾，开始仔细地清理地毯上的污秽，动作不疾不徐，

甚至称得上专注，仿佛眼下这是他唯一该做、也值得做好的事情。他俯身时，头颅低垂，

露出颈后一截干净的发茬。祁娜娜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忽然，她极轻微地倾了倾身体，

一股冷冽的、若有似无的香水味混合着刚才的酸气压下来，声音压得极低，

气流一样钻进唐英贝的耳朵：“他们给你多少钱…买断你这点可怜的尊严？

”唐英贝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同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回答得快速而清晰，

像早已排练过无数次：“城中心区域一套房，人力资源副经理的职位，每月额外两万补贴。

还有，”他顿了顿，“一辆三百万的宾利。”祁娜娜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情绪，

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她直回身体，声音恢复了正常，带着宣布事项的口吻，

清晰地响彻整个过分安静的客厅：“成交。”然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唐英贝身上，

像给一件刚签收的物品贴上标签。“但记住，”她的红唇弯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听话，才有骨头吃。”“是，祁小姐。”唐英贝应道，

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他手里的毛巾，将最后一点污渍彻底摁压进织物的深处。

手续快得超乎想象。几乎是走出那间会客厅的同时，行政副总脸上的谄媚和紧张就换了味道，

变成了一种混合着嫉妒、探究和彻底放心的恭敬。

房产证、钥匙、崭新的工牌、甚至那辆宾利的预订合同，像早已准备好的道具，

迅速塞进了唐英贝怀里。他被领到了新岗位——祁氏集团人力资源部副经理的独立办公室，

窗外是滨海市繁华的天际线。办公室里还留着上一任匆忙搬走的痕迹，但他坐下时，

那张昂贵的皮质转椅没有发出任何吱呀的抱怨。下班时间一到，

几名沉默高效的“助理”出现，

整理”好了之前那个狭小租屋里全部寒酸的行李——其实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装书的纸盒。

新家就在集团附近一个顶级楼盘，真正的拎包入住，装修是冰冷的豪华样板间风格，

一尘不染，缺少人气。他把那只旧纸箱放在书房光可鉴人的巨大书桌上，

发出轻微一声“嗒”。箱子里是几本翻旧的书，一本皮革封面的笔记本，

还有一个小小的、木质纹理的相框，背面朝上。他没有去动它。几天后，

他被带去见祁家的核心成员。场合是一次非正式的家宴，

地点在董事长祁老爷子那座位于城西、戒备森严的湖畔别墅。餐厅大得惊人，

长条餐桌足够坐下二十人。祁老爷子坐在主位，不怒自威，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眼神锐利得像鹰，只在介绍唐英贝时，短暂地扫过他，那目光如有实质，刮得人皮肤生疼。

他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并未多言，仿佛这只是敲定了一单微不足道的生意。

祁娜娜的父母也在。她的父亲，集团的副总董事长，略显富态，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温和笑容，

眼神却透着一股精明的疲惫，简单问了几句工作是否习惯。她的母亲，保养得宜，珠光宝气，

看唐英贝的眼神更像是在检查一件即将搭配她女儿出门的配饰是否妥帖，

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祁娜娜本人则显得意兴阑珊，

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银匙搅动着汤盅，对席间关于她孕期营养的讨论报以不耐烦的冷哼。

唐英贝的表现无可挑剔。他话不多，应答得体，带着适当的恭谨和更多的沉默，

完美扮演着一个背景板式的、温顺的工具人角色。

他细心地将祁娜娜瞥了一眼却未动手的餐盘挪近，在她皱眉之前将水杯换成温度更适宜的。

家宴进行到一半，祁娜娜似乎因孕吐反应提前离席，不耐烦地挥开了想搀扶的女佣。

餐厅气氛稍缓，

几位“境外合作伙伴”的“深度对接”、还有关于“信息安全”和“规避监管”的隐晦提法。

“……毕竟，那边的朋友胃口越来越大，上次那批‘数据’的尾款，催得很紧。

”祁娜娜的父亲抿了一口酒，声音压低了些。

一位看起来是祁老爷子心腹、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接话：“放心，通道绝对安全，

走的是南非那边的矿业数据交换链路做掩护，层层加密，就算有人查到，

也只会以为是正常的商业往来……”祁老爷子轻轻“嗯”了一声，

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还是要更谨慎。非常时期，不能留下任何纸面痕迹。老规矩，

所有核心数据，‘黑雨’过后，即时焚毁。”“明白。

”唐英贝正低头用餐刀仔细地将一块小羊排肉从骨头上剔下来，动作流畅自然。

听到“黑雨”这个词时，他握着的银质餐刀柄上，映出他低垂的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快得如同幻觉。剔下的肉块完美地落在盘子里，他甚至有闲心将骨头整齐地码到盘子一侧。

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是空气，是影子，是这场密谈里唯一不需要被设防的物件。饭后，

他被允许在别墅的庭院里“透透气”。庭院极大，中式园林设计，曲径通幽，假山流水。

在一处栽种着茂密湘妃竹的转角，他隐约听到假山另一侧传来两个压低的声音，

似乎是刚才席间的两位“副总”。“……国防科大那边新来的课题组，盯得太紧，

上次的‘料’差点出事……”“怕什么？‘通道’又不是只有这一条。最近走艺术品拍卖，

把东西嵌在古画的数据修复文件里，天衣无缝……关键是‘家里’那边催得急，

价钱翻倍……”脚步声临近，谈话戛然而止。唐英贝恰好在此时从另一侧小径缓步走出，

脸上带着初来乍到的、适度的拘谨和好奇，对着两位骤然收声、面色不虞的高层微微欠身，

让开了道路。其中一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另一人则摆了摆手，似乎觉得他无足轻重。

两人快步离开。唐英贝站在原地，目光似乎被池中几尾肥硕的锦鲤吸引。他拿出手机，

像是要拍照，屏幕快速亮起又熄灭，指尖在侧键上极快地点按了某种序列。湖面微风拂过，

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有水光在他眼底轻轻晃动。

日子以一种扭曲的“正轨”向前滑动。他和祁娜娜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像是不同轨道的行星。

她脾气喜怒无常，孕期的反应更是放大了这种乖张。时而对一切漠不关心，

时而又会因为一点点不如意——比如水温差了半度，或是窗外施工的噪音——而大发雷霆，

手边任何东西都能成为她发泄的工具，砸向墙壁、地板，或者……唐英贝。他只是默默承受，

然后更快速地收拾好一切，将打碎的瓷器扫净，更换新的，

仿佛那些昂贵的物件和他的尊严一样，都是可以随时替换的消耗品。他睡在客房。

祁娜娜的卧室在走廊尽头，夜里时常传来她压抑的呕吐声，或是模糊的、带着哭腔的梦呓。

他从未进去看过。他们的交流仅限于她单方面的指令和挑剔，

以及他简洁的“是”、“好的”、“马上处理”。直到一个深夜，雷声炸响，暴雨倾盆。

唐英贝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像是呜咽，又像是痛苦的***，

断断续续从祁娜娜的房间传来。他起身，走到她门外，声音更清晰了，夹杂着痛苦的抽气。

他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只有又一声压抑的、明显痛苦的闷哼。他推开门。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祁娜娜蜷缩在地毯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沁出大颗冷汗，

一只手死死抵着抽筋的小腿，另一只手无助地抓着床单，痛得嘴唇都在抖。

唐英贝快步走过去，没有多余的问话，单膝跪下来，

温热干燥的手掌准确无误地握住她抽筋的那条小腿，避开冰冷的脚踝，力度适中地开始揉按。

他的动作熟练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祁娜娜起初身体一僵，似乎想挣脱，

但那恰到好处的按压极大缓解了撕裂般的痉挛痛楚，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

只剩下细微的颤抖。几分钟后，抽筋缓解了。唐英贝松开手，

起身去浴室拧了一条热毛巾回来，沉默地递给她擦汗。又去厨房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牛奶，

默默放在床头柜上。他做完这一切，准备像之前一样安静地退出去。“站住。

”祁娜娜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他停在门口。她靠在床脚，没有看他，

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良久，才极轻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又像是疲惫到极点的呓语：“谢谢……狗还挺好用。”唐英贝的背影在门口停顿了一秒，

没有回应，带上了门。自那之后，某种坚冰似乎融化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她依旧呼来喝去，发脾气砸东西，但某些深夜，她会允许他进来帮她按一按浮肿的脚踝，

或者只是沉默地坐在昏暗的客厅里，她看着窗外，他待在角落，互不打扰。

几个月后祁娜娜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盼盼。祁娜娜对自己女儿的态度复杂而疏离，

像是面对一个不得不完成的麻烦任务。她提供了最好的物质，却吝于给予拥抱和亲吻。

反倒是唐英贝，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承担起了更多具体而微的照顾。

他泡奶粉的温度总是恰到好处，拍嗝的手法温柔专业，

能在盼啼哭时第一时间分辨出她是饿了、困了，还是只是需要安抚。盼盼似乎也格外黏他，

在他怀里总是更容易安静下来，用乌溜溜的眼睛信任地瞅着他。

祁娜娜有时会冷眼看着这一幕，嘴角扯出一个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的弧度。

盼盼一岁多时，一个午后，阳光很好。唐英贝坐在地毯上，陪着蹒跚学步的盼盼玩积木。

祁娜娜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处理邮件，心情似乎不错。盼盼摇摇晃晃地举起一块积木，

咿咿呀呀地朝着唐英贝喊了一声。含糊不清，

但依稀能辨出是——“爸……爸……”唐英贝垒积木的手，骤然定格在半空中。

客厅里落针可闻，只有阳光移动的细微声响。祁娜娜打字的动作也停了。她抬起头，

目光落在唐英贝瞬间僵硬的背影上，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合上笔记本，起身，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停留，

也没有看地上的孩子一眼。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但有些事情，确实不一样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祁娜娜罕见地没有应酬，在家吃饭。她吃得很少，饭后开了一瓶红酒，

自斟自饮。唐英贝安排盼盼睡下后，发现她已经喝了半瓶，眼神有些涣散地靠在吧台上。

他走过去，准备收走酒瓶：“祁小姐，您该休息了。”祁娜娜猛地一挥手打开他，力道不大，

但敌意明显。她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盯着他，忽然嗤笑起来：“装得真像……好丈夫，

好爸爸……唐英贝，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得意？觉得终于攀上高枝了？

甚至……觉得能假戏真做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和刺人的讥诮。

唐英贝垂下眼睛：“我没有。”“没有？”她凑近他，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脸上，

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那你图什么？啊？图那点钱？那辆车？还是图……将来能分一杯羹？

”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恶意地划过他的下巴，脖颈，最后停留在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上，

轻轻拽了拽，动作暧昧又侮辱。“让我猜猜……你这种穷怕了的男人，最能忍辱负重了，

是不是？现在装孙子，等着将来……咬一口大的？”唐英贝站得笔直，

任由她的手指和话语羞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祁小姐，

您喝多了。”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没喝多！”她猛地推开他，踉跄了一下，

扶着吧台才站稳，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混乱地看着他，

那里面翻滚着痛苦、愤怒、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绝望，“我告诉你……唐英贝……别做梦了！

你就是个幌子！是个用完就扔的垃圾！你知道太多……你……”她的话语骤然刹住，

像是意识到了失言，脸上掠过一丝惊惶，虽然转瞬即逝，又被醉意覆盖。她抓起酒瓶，

对着瓶口又灌了一大口，酒液从嘴角溢出来，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她指着门口，

声音含混不清：“滚……滚出去！”唐英贝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不见底。他什么也没说，

转身离开了吧台。走到客厅中央时，身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巨响——她将酒瓶砸在了地上。

然后是压抑的、仿佛崩溃般的呜咽声。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上了楼。回到客房，

反锁上门。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静静站了许久，

然后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从出租屋带来的旧纸箱。最上面是几本专业书籍。

他拿起那本皮革封面的旧笔记本，

指腹摩挲着封皮边缘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磨平的烫印痕迹，

那似乎是一个模糊的徽章轮廓。笔记本的侧页，

能看到纸张边缘因频繁翻动而产生的轻微毛边，与这本书几乎全新的外观极不相称。

他没有打开它。只是将手指按在那徽章痕迹上，良久。然后，

他拿起那个一直背面朝上的小相框，翻转过来。相框里嵌着的，

并非什么家人合影或个人照片。那是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集体性质的黑白照片翻拍放大版。

像素不高，但依然能看清背景是某种肃穆的礼堂。

前排居中坐着几位身着旧式军装、神情庄重的老者，后排和两侧站着许多年轻人，

穿着统一的、样式略显陈旧的深色制服，身姿挺拔，目光锐利，

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近乎信仰的坚毅和纯粹。照片最下方，

有一行已经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模糊的小字，但仔细辨认，

依然能认出：“龙国国家安全部培训学院一九九九届毕业留念”。照片里，

后排一个身姿笔挺、眉宇间还带着未脱稚气却目光沉静的年轻人，那五官轮廓，

依稀能看出正是唐英贝。窗外的霓虹闪烁不定，映着他此刻毫无表情的侧脸，

和照片上那个年轻的、目光炽热的自己，形成了某种时空交错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对比。

他将相框重新扣在桌面上，发出轻微一声“嗒”。和它刚来到这个房间时一样。

他扣下相框的手指并未立即离开，指腹停留在冰冷的玻璃表面，仿佛能透过它，

触碰到另一段滚烫、却必须被深埋的人生。楼下的呜咽和破碎声不知何时停了，

别墅陷入一种富丽堂皇的死寂。他走到窗边，百叶窗的缝隙外，

是这座城市永不疲倦的流光溢彩，祁家的产业如同无形的蛛网，

渗透在这片璀璨的每一个角落。而他现在，就在蛛网的中心。第二天，一切如常。

祁娜娜起床时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对昨夜的事只字未提，甚至比往日更加冷漠。

仿佛那场醉后的失态、那些近乎***的警告和失控的情绪，只是唐英贝的一个幻觉。

她甚至没有多看唐英贝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件移动的家具。

唐英贝也依旧是那个温顺、周到、沉默的“丈夫”和“雇员”。他将早餐摆好，温度适中，

品类是她近期难得没有表现出反感的几样。送她去私人助理安排好的美容spa，

陪盼盼在春熙路商场的儿童区玩耍，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只是程序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