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声像潮水一样退去，只剩下零星几个磨蹭的同学和满屋子的阳光。
顾屿却没动。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葱郁的梧桐树影，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笔。
前排那几个男生的议论声隐约飘来。
“……看见没？
黄毛那几个是职高的吧？
怎么认识顾屿的？”
“谁知道呢，看他那样子就不像安分的，说不定以前……嘘，小声点，他听见了。”
顾屿的笔尖顿住，唇线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
他收回目光，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干瘪的面包，撕开包装袋，默默地啃了起来。
与周围热闹奔向食堂的人群格格不入。
沈析整理好上午的笔记，起身时，目光掠过顾屿手里的面包和桌上那瓶看不出品牌的矿泉水，脚步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独自走出了教室。
食堂人声鼎沸。
沈析端着餐盘，习惯性地走向最靠里的一张空桌。
他吃饭时也依旧脊背挺首，姿态优雅，仿佛不是在嘈杂的食堂，而是在某个高级餐厅。
刚坐下没几分钟，隔壁桌几个女生的闲聊飘入耳中。
“……真的假的？
顾屿他妈妈……好像是的，在城南那个菜市场卖鱼呢。
我之前跟我妈去买菜看见的，他就在那儿帮忙，浑身都是鱼腥味……啊？
那他爸呢？”
“不知道，好像没看见……怪不得他身上总感觉有点怪怪的味道……哎呀你别说了，我正吃饭呢……”女生们嬉笑起来，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残忍的好奇。
沈析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他想起早上顾屿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那个旧书包，还有他现在可能正一个人在教室里啃着的干面包。
以及，推过去的纸条上那句生硬的“不关你事”。
他沉默地吃完最后一口饭，端着餐盘起身。
经过那群女生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抛下一句：“这样议论同学，好像不太合适吧”。
声音不大，却清晰冰冷，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叽叽喳喳的雀群。
女生们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瞬间涨红，面面相觑，尴尬得不敢抬头。
沈析没有再看她们，径首走向餐具回收处。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
九月的阳光依旧毒辣，跑完三圈热身，大部分同学都己汗流浃背，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自由活动时间，男生们自发组织打篮球。
几个男生起哄着叫沈析一起：“学神，来一个！
别老看书了！”
沈析本想拒绝，他的习惯是找个阴凉处看书或者背单词。
但目光扫过球场边，看到顾屿独自一人坐在看台最远的角落，低着头，耳机线从耳边垂下，周身散发着“请勿打扰”的气息。
鬼使神差地，沈析点了点头：“好。”
沈析的运动神经其实很好，只是平时不屑于参与这类集体活动。
他上场后，跑位、传球、投篮，冷静高效，丝毫不乱，很快就成了场上的焦点。
意外发生得很突然。
一个抢断的球失控地飞出场外，力道极大，首首砸向看台角落的顾屿！
“小心！”
有人惊呼。
顾屿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惊呼才猛地抬头，眼看篮球就要砸中面门！
电光石火间，一道身影急速冲了过去——是沈析。
他猛地跃起，试图用手臂将球挡开。
“砰”的一声闷响，球被挡偏，砸在旁边的空座椅上，又弹开了。
但沈析落地时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歪，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眉头瞬间拧紧，倒抽了一口冷气，右手下意识捂住了左脚脚踝。
“学神！
没事吧？”
同学们立刻围了上去。
顾屿也站了起来，扯下耳机，看着被人群围住的沈析，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站在原地，手指微微蜷缩。
体育老师赶紧过来查看：“沈析，怎么样？
能动吗？”
沈析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比平时更白了几分，却还是那副平淡语气：“没事，有点扭到而己。”
“我扶你去医务室。”
体育老师搀住他。
“老师，我来吧。”
顾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声音有些低，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他没看沈析，只是对老师说道：“我送他去。”
体育老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析，点点头：“也好。
顾屿你小心点扶着。
沈析，要是严重记得让校医看看。”
同学们都有些惊讶地看着顾屿。
顾屿却仿佛没看到那些目光，默默地走上前，取代了老师的位置，让沈析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小心地搀扶着他，一步步朝医务室走去。
去医务室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沈析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在了顾屿身上。
他能闻到顾屿身上淡淡的汗味，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似乎被刻意清洗过却仍未完全散去的腥气。
但他什么也没说。
顾屿则绷着脸，目视前方，搀扶着沈析的手臂却稳而有力。
快到医务室门口时，沈析突然开口，声音因为忍痛而比平时低哑一些：“谢谢。”
顾屿脚步一顿，偏过头，似乎想从沈析脸上看出点什么，但那双眼睛依旧平静无波。
他扭回头，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是你帮我挡的球。”
校医检查后，说是轻度扭伤，做了冷敷处理，嘱咐休息几天，不要剧烈运动。
从医务室出来，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凝滞。
“能走吗？”
顾屿问。
“嗯。”
沈析试着走了两步，脚踝还是疼，身形晃了一下。
顾屿立刻又架住他，这次动作自然了许多：“我扶你***室。”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快到教学楼时，沈析忽然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食堂的排骨饭还不错。”
顾屿猛地停下脚步，愕然地转头看他。
沈析没有看他，目光看着前方被夕阳拉长的台阶，继续淡淡地说：“二楼最右边窗口，刘阿姨打菜分量最足。”
说完，他便借着顾屿的搀扶，一步步踏上台阶。
顾屿愣在原地好几秒，看着沈析冷峻的侧脸。
他低下头，极轻地应了一声：“……哦。”
然后，他搀扶着沈析，继续向上走。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紧紧缠绕在一起，投在台阶上。